夜醒

我是一個睡眠品質很差的人，半夜經常無緣無故醒來，明明覺得身體很累，卻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再度睡著。這時我通常會下床走走、上個廁所，然而躺回床上以後，也要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才能重新入睡。

一開始，我以為是噪音的關係。

原本我住在家裡，房間緊鄰客廳。我爸有時候三更半夜還在看電視，雖然音量很小，但每次夜醒時仍會聽見節目裡細碎的交談聲。所以當我升職加薪，可以獨立負擔起房租時，立刻決定搬離開家，在公司附近找地方住。

找房子的過程很順利，從有這個念頭到實際搬家只花了一個禮拜。

那是一間公寓改建而成的分租套房，騎車上班不用十分鐘，算是很理想的距離。以地段來說，它的房租合理。當然，也不會低到讓人懷疑出過事情那樣，就是很一般的價錢。

租屋處位於南港靠近山邊的路段，是一棟舊公寓的三樓。稍微介紹一下內部格局，它被隔成三間獨立套房，外門進來後銜接一條L形走廊，首先會經過301室，然後302室在正前方，轉彎走到底，我的房間303室在盡頭的左手邊。

「家具都新的，還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持。」房東向我介紹。

套房裡，電視、洗衣機，該有的家具都有了，不過床的樣式讓我不太滿意。

它是那種上床下桌的床組，有點像學校宿舍那種，再加上它靠在門邊擺放，等於從走廊一開門進來就可以看見床。這讓我有點不舒服，具體是甚麼感覺也說不上來，大概是缺乏隱私吧，總之就是有點怪怪的。

我直接向房東提出疑問。

「租這邊的都是學生，這種省空間，他們比較方便。」房東的笑容尷尬。

我考慮了一會，心想反正單身，一個人睡這種床不會怎樣。而且房東也說可以簽短期約，要是真的不滿意，頂多忍耐三個月。

拿到鑰匙當天，我騎車把行李全部載到租屋處。當下心情是興奮的，畢竟長那麼大，還是第一次一個人住在外頭。

搬家後馬上就能體會一個人住的好處。不管是加完班買消夜回去吃，還是放假窩在房間追劇一整天，都不會有人在我耳邊碎碎念。

夜醒的狀況也改善了。不知道是因為套房隔音好，還是其他兩間房的房客很守規矩，我很少聽到他們活動的聲音。只有偶爾在洗澡時，會從排氣管傳來隔壁情侶的嬉鬧。閃是閃了些，也不惱人就是。

就在我睡了一個禮拜好覺的時候，有天晚上，有人按了房間門鈴。

我隔著房門上的貓眼往外看，是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通過外門進來走廊的，也許有其他房客幫忙開門吧。

我隔著門，問他們有甚麼事情。

「附近看看而已，能不能麻煩你開個門。」其中一名警察說。

當下我閃過一個念頭，覺得說不定有可能是假警察。因此防盜鎖鍊還掛在門上，只把房門推開一個小縫。

「身份證借一下。」警察看出我的遲疑，又補一句。「看看而已。」

我照做了。

當警察問我是不是一個人住時，我騙他們我跟男朋友住一起。然後他們還問我知不知道其他兩間住了甚麼人。我搖搖頭，說我最近才搬進來。
我不曉得警察突然查訪，跟後來遭遇到的事情有沒有關係。只是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一切都是從那天開始的。

當晚，我不記得確切時間，只記得睡夢中有道沈重的撞擊聲突然把我吵醒。

我沒有經歷迷迷糊糊的恍惚，而是直接瞪大眼睛，望著被窗外路燈染色，顯得有些暗藍的房間。

我躺在架高的床上，由上往下掃視整個房間。

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的衣櫃放在床的對面。睡前我刻意把櫃門打開，好讓除濕機排掉裡頭的濕氣。但這是一個糟糕的決定。黑暗中，一件件掛起來的襯衫看起來像極了人影。我根本不敢下床把櫃門關起來，只好轉身背對衣櫃繼續睡。

坦白說，我不太確定當時那道撞擊是確有其聲，或只是類似《全面啟動》中所描述的，即將從夢裡醒來的一個kick。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那之後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被同樣的原因吵醒。

夜醒的問題又回來了。

碰，驚醒，睜開眼睛看著空蕩房間，這成了我每晚的例行公事。

我曾經想像過造成那道撞擊聲的原因，差點沒把自己嚇死。

它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我睡著沒多久就被吵起來，也有幾次是天快亮了才被吵醒。但它一定在我睡著以後才會出現。因為有一次隔天放假，我刻意整晚不睡等待，就想聽聽看聲音從哪裡來，結果一夜無聲。

而在我清醒的其他時候，套房裡又是安靜得出奇。

每當我回到家、關上房門，彷彿就此與外界隔絕。我聽不到其他房客進出，從窗戶往外頭巷子看去，也沒有附近住戶經過。腳步聲、機車引擎聲，通通都沒有。只要我關上電視，房裡就好像有甚麼東西被抽離了。

我無法分辨是哪件事困擾我比較多，是半夜的敲擊，還是多數時候的寂靜。這種極端反差讓我覺得壓迫感很重，終於忍不住去問了其他房客。

那是搬進來的第二個週末，下班回家，我先去敲了301的門，無人回應。接著又去敲302的門，也沒有人。

脫離學生時代太久了，差點忘記大學生不會那麼早回家。我先到樓下快炒店吃飯，這裡的店很早打烊，再晚可能會沒東西吃。回去時，剛好碰到一個年輕的男生拎著大包小包準備開門。

我去打了招呼，知道他是住在301室的房客。

我很快切入正題，問他晚上有沒有聽見重物撞擊的聲音。

「還好耶，我滿好睡的。」他說。

「有點像有東西撞在牆壁上。」我再補充

「我不清楚耶，這兩禮拜我回台中了。」那陣子大學生應該在放春假。

「好吧，謝謝你。」看他提那麼多東西，我不好意思再耽誤人家。

「會不會是樓上的？」他在即將進房前又說。

「還是我隔壁那間？」我說的是302室。

「302現在應該沒人住喔，放假前幾天之前的房客才搬走。」男大生說。

沒人住？但應該又租給其他人了吧？不然，這兩個禮拜我在浴室聽見的水聲、嬉鬧聲從哪裡來？還有，那兩個警察又是誰放進來的？

當天晚上，是我住在那間套房的最後一晚。

和男大生結束對話後，我打了通電話給房東。他沒接。

我抱著忐忑的心情爬回床上，暗自祈禱能一覺到天亮，明天再問房東。但越是這樣想就越難睡著，我躺了快兩個鐘頭，才在不知不覺中入睡。

忽然，碰的一聲，那個熟悉、卻怎樣也習慣不了的撞擊聲又來了。

我一如往常睜大眼睛，以為第一眼又會是那個曾經嚇到我的衣櫃。

一張完全不在預料之內的臉孔貼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張憤怒、眼睛有些上吊的中年人臉孔。他站在床架旁邊，視線剛好與躺在床上的我平視，看我醒來便朝著我大吼：「跟我回去！」

就這麼一句話，說完，他轉身從門口離去。

我嚇得從床上彈坐起來，赫然發現房門竟然徹底敞開。

驚魂未定的我縮到牆邊角落，用被子蒙住頭發狂尖叫。

沒過太久，住在301的男大生就衝進來了。他幫我報警，同時聯絡了房東。

事後警方進行調查，確認外門沒被破壞，我的房門、窗戶也沒有闖入痕跡。

房東調出走廊的監視器畫面。這支監視器位在302房門外頭的正上方，直直對著外門。它能拍到301的房門，不過拍不到302和我的房間。

事發時，監視器畫面中沒有任何人從外門進出，直到男大生衝來救我前，也沒有人經過L形走廊的前半段。

也就是說，如果我在房裡看見的男人真實存在，那麼他在離開我房間後不是走進302，就是在監視器拍不到的後半段走廊上消失。問題是當晚警方也進去302搜過，沒有任何可疑。

這件事成了一團謎。

家人聽完我搬家後的一切遭遇，認為是我第一次在外面住，壓力太大，才會想像出這些恐怖經歷。

警方回去和派出所調了紀錄，確認沒有員警前來公寓訪查過。房東則說從我住進來以後，302一直是空的，但他也堅持公寓從沒發生過事情，最後應該是同情我吧，只跟我收了一個月房租，押金全數退還。

現在我住回家裡，每晚都得吞一顆安眠藥，有時甚至要兩顆，以抑制夜醒的可能性。因為偶爾在夜裡，我仍會聽見那道沈重的撞擊聲。

(想看更多精彩故事，請到時淒宮分粉絲團 https://www.facebook.com/seventeen.centime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