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的皮球

我家住在北投區，小時候讀一所偏僻的國小，從馬路進來必須通過一條很長的巷子。到了夜裡，附近幾乎沒有人煙。加上學校後面就是田，牛蛙集體鳴叫起來，聲音很像有人念經，聽了都會毛毛的。放學後，就連教職員也不會久留。

那幾年因為《玫瑰之夜》的關係，學校出現很多怪談，像是活動中心以前是日軍刑場、停車場有疆屍等等。不過我的經歷並非在那時候發生，而是離開小學10年後，大學畢業的那一年……

那年冬天，幾個小學同學決定辦一場同學會，找大家聊聊近況。年代久遠，能聯繫上的人實在不多，最後只來了七個人，三男四女。

其中有個叫小云的女同學，她是在我們吃到一半時才來的。我看到她其實有點驚訝，記得以前她在班上很活躍，成績好，拿過幾次模範生，校內比賽也會參加。只是那天見到她，感覺整個人很畏縮，笑是會笑，但也是應付場面那種笑，完全變了一個人。

吃完飯後，我們決定回學校看看。走過長巷來到校門口，發現大門和旋轉門都鎖了，幸好旋轉門跟牆壁之間的縫隙夠大，硬擠還是過得去。我們本來想到樓上看看舊教室，但鐵門拉了下來，只能逛逛外圍的操場和遊樂場。

然後，有人聊到以前那些校園怪談。有個男生就像導遊一樣，每到一個地方，立刻向我們介紹當初流傳的鬼故事。就這樣，我們繞過有吊死鬼的籃球場、有木乃伊的沙坑，最後來到校園角落的一塊空地。

該怎麼形容這塊空地。它是一塊長方形水泥地，中間畫了一個圓圈，裡面有幾個幾何圖形。問題是，學校裡大部分設施如遊樂器材、籃球架都翻新過了，這塊空地從以前就很破爛，又沒有用途，為什麼始終沒有拆除？

「這也有鬼故事嗎？」有人問。
「無人的空地，卻會聽到有人唱《小皮球》。」那個男生說。

當時我們離空地還有一點距離，聽完也不以為意，隨便聊一下就準備離開了。就在所有人背對空地，朝校門口移動時，身後傳來一陣很細、很輕的歌聲。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

歌詞每個人都熟，然而那時聽到的，不像是過去所聽過那首韻律感很強的童謠。它的速度極慢，音調高但沒有起伏，平板到類似念咒語的聲音。

我們瞬間安靜，應該所有人都聽到了。接著突然有人起跑，以衝刺方式逃離那塊空地。你們知道，恐懼會傳染的，當一個人開始跑之後，其他人也會跟著逃。

我們一直逃到校門口才停下。天氣冷的關係，每個人都臉色慘白，嘴裡吐出陣陣白煙。這時，有人發現小云不見了。

更令我們發毛的是，沒有人想得起來最後是在哪裡看見她的。我們離開餐廳時她還有跟著我們，應該也有跟進校門，可是逛校園的時候，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聽見她的聲音。

由於沒有人有小云的手機，同學會聯絡人打到她家也沒人接。我們討論一會後，雖然很怕，決定還是回學校找找看。

第二次回到學校，氣氛整個不一樣了。除了我們叫喚小云的聲音，剩下只有隱隱約約應該是牛蛙的叫聲。晚上十點多，我們再一次繞過籃球場，來到空地附近。幾個女生太害怕，只敢站得遠遠的，讓我們男生去找。

學校遠離主要道路，原本就暗，再加上空地旁邊很多樹，遮蔽月光。愛說鬼故事的男生打開折疊手機，用背光燈照明。當我們以有限的能見度踏上空地邊緣，立刻覺得腳下觸感很怪，像是踩在落葉上，有種壓碎乾枯葉片的沙沙聲。

那個男生察覺不對勁，用背光燈照向腳下，看見空地覆蓋一層白花花的顏色。他蹲了下去，捏起一塊很像是白石子的物體到手裡，我跟另一人也湊過去看。

哪是甚麼白石子，全部都是指甲！

一片片橢圓形的指甲，形狀完整得像直接從手指頭拔下來一樣。這指甲表層沒有一點血色，也反映不出光澤，只有那種老化後彷彿流失所有營養的灰白。

愛說鬼故事的男生被嚇得彈起來，手裡的手機背光燈順著起身的動作，照向較遠的空地。在那個瞬間，我似乎聽見有個濕潤的聲音，就像剛從浴室走出來，濕濕的腳底板踩在地上那樣啪塌啪塌的。

一顆紅綠交錯，又帶點透明感的球狀物略帶彈跳，滾過我們眼前。

小皮球？！

我們三個男生完全僵住了。這次沒有拔腿就跑，而是很有默契轉身，退到籃球場邊，忽視女生的疑問直接拉著她們離開校園。

那天過後，我們還有繼續打聽小云的下落，卻也發現更多不尋常的事情。她家早就搬走了，一樓開的餐廳也頂讓給別人。臉書上，她的帳號仍然啟用中，但有整整四年沒更新。我們想過要報警，可是不具家屬身份，警方無法受理。

事發至今又過了10年，我還是不知道那晚參加同學會的是小云，還是其他東西……我和當初那群小學同學也沒再聯絡，就連那個愛說鬼故事的男生前陣子結婚，也是從臉書上看到照片才知道消息。

至於當時我們在空地上究竟看到什麼？回想起來，那東西大概有雙掌合抱那麼大，它看似圓形，又不是完美的球體，從滾動的軌跡來看，更像一顆裝滿水的氣球。

直到前幾年我無意間看到一張新聞照片，說是國外一個剖腹產的嬰兒連著羊水囊一起出世。聯想起來，當初看到的也許就是這個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