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起初,他以為那只是一顆沙粒般大小的紅痣而已!
不起眼、小小的,就長在他的右臉頰上‧‧‧
剛開始,他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沾上的紅墨水,想用水擦乾淨,沒想到卻愈擦愈糟,原本沙粒般大小的紅痣瞬間擴散,變成了一小簇腫脹醜陋的水泡,一顆顆水泡逐漸在他的臉頰上惡化開來,恐怖的紅色肉瘤在幾天內就佔據了整片右臉頰。
方育文一瞧,簡直嚇破膽,跑遍市區所有著名的皮膚科,不管是電燒、手術切除、雷射美白,沒有一樣能順利去除他臉上畸形的大片腫瘤。
只是,怪的是:不管是用X光、超音波、核子共振這些高科技去做醫學上的檢驗,全都分析不出它是什麼病因,甚至連醫生開的藥膏都無法治癒他的怪病。
所有的醫生幾乎都異口同聲的說道:這並不是什麼惡性腫瘤、也不是一般常見的皮膚病!只是他們也說不出確實的病因,只能猜測也許是壓力所引發的皮膚感染或是短暫的免疫系統失常。
它像一塊乾渴的海綿遇上了雨水,就這樣纏上了倒楣的方育文,頑固又貪婪地從宿主身上不斷吸取所有的養份,努力地讓自己長大。
小小的肉瘤一天天成長、茁壯‧‧‧
它以令人破膽的速度侵蝕著方育文正常的皮膚組織,讓他原本帥氣的臉瞬間變成扭曲怪異的鬼臉。
詭異的肉瘤不久長出了白色的牙齒和類似嘴唇的東西,然後逐漸長出了鼻子、眼睛,甚至是灰白色的頭髮‧‧‧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從鏡子裡遠遠看去,佔據半張臉的巨大肉瘤竟然愈來愈像一張人的臉?!
它的外形巨大,逐漸往下蔓延,乍看之下,簡直像天生就黏在方育文身上的連體嬰一樣。
雖然肉瘤不痛、不癢,但卻破壞了他日常的生活‧‧‧‧
自從臉頰長出葡萄串般的腫瘤,他再也不敢外出,個性也愈來愈陰沉,他開始酗酒,鄰居也因為他臉上的怪病而慢慢地疏遠他。
他成了大家眼裡的恐怖怪物,沒有人敢接近方育文。
因為他們很怕這種不知名的怪病會傳染給正常人。
他們不想變成方育文第二!
這張臉‧‧‧卻漸漸地讓他記起一件可怕又黑暗的往事。
一件發生在不久前的事情,他本來已經遺忘了,卻因為這顆人肉瘤又勾起了討厭的回憶。
那是他不願想起的一件往事‧‧‧
一個月前的夜晚,他和朋友聚會,喝得醉醺醺的,開車回家的途中,因為當時天色昏暗,再加上半夜下著毛毛雨,視線非常不好,他的車子「碰」一聲就撞上了某樣東西,他的酒意全消,急忙下車察看,發現竟然是高速撞上了一個拾荒的老婆婆。
擋風玻璃全部碎裂,車頭和碎玻璃上全沾滿了老人家四處噴濺的血液,可見當時撞擊的力道有多大。
滿臉鮮血的老婆婆被彈飛,倒臥在溼冷的路面,灰白的雙眼大睜,胸口還微微起伏,只是氣息微弱,應該是受了重傷。
推車上的回收物品翻倒一地,整條路上全是她從公司行號辛辛苦苦去收集來的瓶瓶罐罐。
該死的!
他環顧四周,這裡是荒郊野外,又是凌晨一點多,根本沒有人看到事發經過‧‧‧
方育文狼狽地擦去臉上的雨水,暗道:沒事的,也許根本不會有人發現是他撞的!
何況,要是老婦人傷重死了,他會吃上過失殺人的重罪,更可怕的是,萬一她沒死,龐大的醫療費用將會狠狠地榨乾他,讓他變成窮光蛋一枚。
所以他,絕對不能留下來!
他還年輕,絕不能因為撞傷一個沒有用的老人而染上莫名的污點。
老婦人呆滯的眼珠就這麼盯著若有所思的方育文,逐漸失去溫度的身軀變得愈來愈僵硬,她沾滿血跡的手伸向他,嘴裡還喃喃自語著,「‧‧救‧‧‧救救我‧‧」
乾扁的身體不斷流出腥臭的鮮血,鮮血混合著滿地泥濘,沒多久便被飢渴的柏油路瞬間吸乾,甚至有幾滴血液都濺上了他的右臉頰,他用衣袖擦去,狠心地轉身上了車。
毛毛雨很快便淋濕了她的衣服,老婦人灰白的眼珠已經瀰漫著死人的氣息。
「髒死了!」他發動車子,又看了躺在路中央的老婦人一眼‧‧‧
呸,穢氣死了!
一聲淒厲的鳥叫聲驚醒了他,讓他渾身都發毛起來,寂靜無聲的荒郊野外,卻讓他有股詭異的感覺-好像每顆樹後面都藏著無數的眼睛,正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她佈滿皺紋的嘴唇喃喃自語,顫抖的手指指著他,似乎對著他說了些什麼。
方育文仔細一聽,老婦人活像朝著他唸咒似的:
‧‧‧‧你會有報應的‧‧腐爛‧‧發臭‧直到斷氣‧‧‧‧
他一踩油門,車子立刻揚長而去,只是方育文當時並沒有聽清楚老婦人的詛咒!
隔天、甚至過了好幾天,都沒有任何報紙或電視新聞報導這件車禍。
也許是有人救了她;也有可能她死了,因為沒有任何親人,警察只好以無名屍的名義帶走了她。
當時他還暗自慶幸著,反正,沒有人發現是他撞死的就好。
原先,他也以為自己逃過了法律的制裁。
捱過幾天良心的譴責之後,他也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
他前思後想,這才恍然大悟,那顆紅痣似乎就是車禍的隔天才長出來的‧‧‧
它像棵剛發芽的小樹,緊抓住能提供養份的他,在他身上成長茁壯,可怕的是:無論他想盡各種方法,就是甩不掉這顆毒瘤。
悲慘的是:連醫生都束手無策,方育文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坐大!
它,究竟想怎樣?
報仇?還是想折磨他一輩子?還是想逼瘋他?
沒多久,肉瘤逐漸轉化成人臉的形狀,變成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每天與他面對面。
除了像老婆婆的長相,過了沒幾天,人面肉瘤竟然還會開口說話‧‧‧
起先,它只是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就像車禍當時重傷老婦人所發出的哀號聲。
漸漸的,它開始無止盡的咒罵,日以繼夜地折磨他,讓方育文幾近神經崩潰。
肉瘤由紅轉醬紫,愈來愈像熟透的果子即將離枝。
它不停流出腐臭如死屍的汁液,臭氣薰天,讓四周的鄰居以為附近有棄屍而報警。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想。
他準備好紗布、消毒水、碘酒和一把鋒利無比的菜刀‧‧‧
菜刀是他花了好幾夜磨好的,在月光下,閃著令人駭怕的金屬亮光。
「你想殺我?」肉瘤冷笑著。
方育文露出可怕的笑容,鋒利的菜刀在燈光下更加駭人。
「你永遠都擺脫不了我‧‧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你是個殺人兇手!」尖銳的笑聲迴盪在屋內。
他想起那晚老婦人最後的遺言:
‧‧‧‧你會有報應的‧‧腐爛‧‧發臭‧直到斷氣‧‧‧‧
它不會放過他的,除非它死,只要他一刀殺了它,這顆肉瘤就再也沒辦法折磨他了呀!
它像可怕的夢魘,掐住他的脖子死都不放!
如果不趁早除掉這個禍害,遲早有一天,這個怪物會佔據他的身體,吞噬所有屬於他的記憶,仰頭一口灌盡杯中的烈酒,他緊握著手中的菜刀,吼道:「來啊,你不是想報仇嗎?」
你去死吧‧‧帶著你的醜臉滾回地獄去‧‧‧方育文獰笑著。
他咬牙拿起菜刀,往狂笑不止的人面瘤砍去。
腥臭的鮮血噴濺在客廳的地板-有如那夜老婦人死前的慘狀。
你逃不掉的,你是兇手!
它的狂笑聲在他耳邊久久不散‧‧‧
方育文殺紅了眼,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肉體所產生的巨大疼痛,他一刀一刀親手割去深植在他身體的肉瘤。
終於,肉瘤脫離了他的臉頰,失去寄生之處的它,垂死地掉落在地板上,慢慢地萎縮、腐爛,直到大量失血的方育文在它眼前斷氣。
它蜷縮的模樣一如乾枯許久的老婦人屍體!
方育文的屍體在半年後才被鄰居發現‧‧‧
他死去的時候正好是冬季,屍體腐爛的比較慢,被鄰居發現的時候,慘不忍睹的屍體已經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蛆和蟲蟻,在殘破的身體裡鑽進鑽出。
這種慘狀,連來驗屍的法醫都頭皮發麻,好幾天吃不下飯。
從他的死狀來看,法醫判定他是因為壓力過大,才會出現重度精神障礙,導致他不斷地產生幻覺,甚至還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導致他自殘而死,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在他身邊,有另一具已經變成白骨的小小乾屍‧‧‧
邪惡如蒲公英的種子,雖然渺小,只要被微風這麼一吹,便能輕飄飄地乘著風兒去遠方旅行;又像榕樹之根,只要讓它發出根芽,它終將腐蝕我們的靈魂和身體,直到我們因邪惡而瘋狂、死亡!
它,存在地球已有數萬年,無處不在的惡源,存在於空氣中、湖水裡、陽光下。
邪惡,其實無所不在‧‧‧‧‧
它潛伏在暗處等待直到我們將它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