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門業通及其七月鬼宴

寫在前面：

有人問：什麼是佛教？

佛門高僧回答：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有人說，所有的宗教都相同，都教人為善，但這話說對了一半，佛門跟其他宗教或許在為善上與許多宗教的價值觀、戒律重疊，但是有一點極其不同，那就是自淨其意。

佛門修行，講究身、口、意的清淨，身指一個人的外在行為、口指一個人說話、文章的善惡、意指意念上不會有邪惡的念頭。而要達到身、口、意皆清淨的目的，就必須一連串戒、定、慧的修持，不論你修觀音法門也好，地藏法門也罷，都離不開這樣修行程序，也就是戒、定、慧的修持，以達身、口、意皆清淨的目的，統攝了佛教中所有的法門最基礎的部分。

由於意念清淨在佛門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此，在進入佛門後，總是會聽到一些在意念清淨修持成功或失敗的故事來鼓勵或警惕佛門中人，修佛要用心。底下個人的這篇唬爛小創作，就是根據本人在接觸佛門後，聽來的故事改編的。

故事原始版本很簡單，就是一個法師在辦法會的時候，由於意念不清淨，皆化出一個個美女給餓鬼，結果餓鬼不領情，反噬法師，最後法師變成一個痴呆無魂的植物人。

這個故事在我的腦海居住也有一段時間，也沒想過要把它變成一篇短篇小說，但到底是因緣，在一些機緣聚合的情況下，這篇唬爛小創作就麼成了，而取名叫「沙門業通及其七月鬼宴」，完全是抄自「沙門空海及其唐國鬼宴」的句型，因為，我非常喜歡夢枕貘。

底下的故事全是我亂掰的，所以如果文中提及的人名、機構名剛好跟現實世界有一模一樣，那絕對是巧合，完全沒有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意圖。至於文中提及佛法部分，因道行尚淺，恐有疏漏，也請看過就算，反正我就是姑妄言之，各位大看倌也就姑妄看之囉。

故事正文開始：

鬼月少不了要辦法事，說到了這個超渡法會，我就不免想起業通法師的故事，今天就說來給大家聽聽。

超渡鬼魂，這對佛門來說，是慣常便飯的事，但對即將登台做蒙山施食的業通法師而言，卻如坐針氈，冷汗直冒。

業通法師，自十五歲起就在正音禪寺出家，然正值青春發育期，對於異性常有非非想；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趁師父與師兄弟都睡著後，偷偷一個人至茅廁解決那體內膨脹的慾望，但每回滿足後，皆有懊悔之意，也更加勤誦佛號與佛經，向佛菩薩懺悔其罪。

可是業通沙彌勤誦佛號與佛經的「精進」，卻引起業通的師父明沐法師的注意，認為孺子可教，也多加調教；於是在短短十年之內，業通對於經文的理解的程度已超出同門師兄弟，不僅佛門學術文章寫得好，在講授佛法上，也是旁徵博引，妙語如珠，也顯得禪機處處，感動人心，遂也讓僅僅二十五歲的業通在國內佛教圈闖出名號，這下子更讓明沐師父得意了，因此，明沐有意將衣缽傳受給業通，讓佛法發揚光大。

明沐師父是如此期待著。

但對業通而言，每每面對眾人讚美聲音、欽慕的眼光，他的心就揪得愈緊，因為業通自己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假的，縱然他對於佛經理解的程度極深，卻無法解決內心對於女體的渴望，同時，也開始逐漸迷失於眾人的掌聲與讚美聲中，也慢慢地認為自己確實是佛門龍象，弘揚佛法第一人。

業通終於成為正音禪寺的主持。明沐法師在十二月臘八本師釋加牟尼佛成道日含笑圓寂；三月初春，眾師兄弟遵守明沐法師遺訓，和平地讓業通接掌正音寺主持之位，而沒有上演古代禪宗六祖慧能繼位之爭的戲碼，看來禪宗祖庭遺訓在正音禪寺被守持得很好。

時光飛逝，轉眼間，就來到了農曆七月，而業通的心情和壓力也愈來愈大，因為，他自知，要放焰口施食給眾餓鬼，必須嚴持戒律，同時，身、口、意也必須清淨無雜染想，以大慈大悲之心，口誦真言，以一食化千萬食、以一水化清涼甘露水，給眾鬼食，拔眾鬼苦，讓他們承蒙佛菩薩法力，脫離餓鬼道，往生善界，此即超渡之意；但業通在身、口、意方面，身與意皆不清淨，這樣如何化食給眾餓鬼呢？

業通的煩惱並沒有隨著七月十五日超渡法會的來臨而減少，在悶熱的夏天，業通已愈來愈急躁，也汗流浹背不已。

法會開始，梵唄聲起，業通略略整理了袈裟，也戴起了象徵大慈大悲，戒律具足的菩薩五方帽，緩步進入了法會現場，業通看著眾師兄弟們誦著梵唄慈祥又虔誠的臉龐，不禁又慚愧了起來，可是業通已不能再多想，便上台端坐，依照蒙山施食的儀軌，開始施食給眾餓鬼；突然之間，業通可以看到眾餓鬼了，一般而言，若非先天就可看見的另一個世界眾生的異能，通常沒有修行到一定程度，是看不到非人、鬼神的，然而一直沒有証量和神通的業通，今天卻看到了！

餓鬼的身形醜陋，肚大、口有火，每聞人間鍋鼎煮食之聲、蔬果肉菜之名，益發對食物的渴望，但餓鬼卻永遠沒有辦法吃飽，食物到了口中，皆因口中之火化為黑炭而不得食；欲飲水澆息口中之火，卻永遠燒不熄，入口皆鹹刺難當，悲啼號泣無人聞問，果報之無情，絲毫不爽，在此顯露無遺。

業通看著法會中數也數不清的餓鬼醜陋恐怖的模樣和拿著供品欲食不得食的景象，心中驚駭無比，由於眾餓鬼不得食，開始一致地將哀求的目光射向業通，希望業通能救拔祂們的痛苦。

業通的冷汗流得更多，面色也更顯慘白，於是業通只好硬著頭皮，開始化食，但業通所化出來的，卻不是能燒熄餓鬼口中焰火的清涼甘露水，也不是能讓餓鬼升天的化食，反而是一個個漂亮無比的祼女；業通心中愈急，化得祼身美女愈多！然而餓鬼面對這麼多祼身美女卻無動於衷，反而由哀怨的目光轉為憤怒悽厲之聲大叫：「我們要食物！你給我們祼女做什麼！你這個騙子！跟我們下地獄去吧！」

於是眾餓鬼開始抓業通的袈裟、扯他的唸珠、拍開他的五方帽，開始在他身體內部鑽動，業通此時感受極為灼熱與疼痛，雖口中誦著經文，但已變成毫無意義的反射動作，他想向眾師兄弟求救，可是時間卻奇妙地暫時停止，參加法會的善男信女與眾多師兄弟，彷彿都成了木頭人，一動也不動，沒有人知道現業通發生了什麼事。

餓鬼在體內鑽動，業通深覺自己五臟六腑被絞翻，灼熱痛苦難當，業通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怖，短短二十五年的一生，歷歷在目，畫面流動迅速異常，業通看到自己出家、修行、眾人欽羡的亮麗面，也看到了自己卑微猥瑣的黑暗面，那是如此鮮明而揮之不去啊！就快失去意識之時，業通喊了聲：「師…父…啊~~」。

剎時，金光耀眼，一陣光芒襲向了業通，業通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可是身體卻感覺到無比的舒服，餓鬼帶來的痛苦消失；後來又感覺得頭頂無比的清涼，體內的灼熱也遁以無形，業通慢慢睜開了眼，看見了地藏菩薩手中摩尼寶珠正發散著光芒，照著自己的身體，而體的餓鬼地藏菩薩手中摩尼珠的照射，個個由業通的體內離開，緩緩地升上天，而先前醜陋無比的身形，也換作潔白亮麗的服裝，每個餓鬼皆衣冠整齊，男的俊、女的美，雙手合十，口中誦唱著和雅非常的梵唄；再抬頭往上一看，正看見觀音菩薩正向他倒著手中的甘露法水，而業通的師父明沐法師正站在觀音菩薩的身旁。

業通看見觀音、地藏二菩薩及自己的師父明沐法師，再也不能自己，唏瀝嘩啦哭了起來，久久不能停歇，那是壓抑多久而怯懦不敢言的情緒宣洩啊，那是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坦白一切，請求師父及菩薩給予正確教導的悲傷啊，那是感動於縱使自己如此怯懦又貪心地欺世盜名，菩薩還是慈悲過來相救啊。

「業通啊~」。啊，師父的聲音還是那麼慈祥，業通心中這麼想道，可是又哭得更厲害了。時間是靜止的，彷彿就等業通一個人哭得痛快，待業通哭完回過神來後，師父和兩位菩薩都不見了。

業通再略略整理了衣冠，端正坐好於法座上後，又開始繼續未完的法會流程，當業通開口唱出第一聲梵唄時，就好像暫時停止時間遙控器上的再生鍵一樣，一切又恢復正常，沒有人知道業通發生了什麼事。

法會隔天，業通向正音禪寺提出了還俗的請求，眾師兄弟訝異不已，一直逼問業通到底怎麼了？因為沒有人想到如此口說善道，精通佛法的業通大法師為什麼要還俗，業通終於坦白了一切，眾師兄弟，也同情理解，給予業通祝福，便請與正音禪寺友好的法敬禪寺的住持清悟長老主持還俗儀式，並將正音禪寺的主持之位授予業通的大師兄業明法師。

還俗後的業通，沒有人知道他跑到哪裏去，是生、是死不得而知，不過，卻有佛門的同修告訴我，他曾在一次打坐入定中，跑到西方極樂世界聽阿彌陀佛講法，也碰見了業通法師，我的同修說，業通法師變得爽朗無比，氣質涵蘊也變了許多，業通告訴我這位同修，他現在過得很好，多謝大家的關心，不必再問我身在何方，他現在沒事會找明沐師父一起供佛、請益佛法，業通說，希望把他經歷說出來，讓同為佛門的弟子警惕，不要誤己又誤「鬼」。

（※註：此文為本人創作，筆名為「業問」，曾刊載於2009年8月號1970期《台糖通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