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有著一處無人可以深潛的海溝。
　　
　　海溝內生活著一群生物，可以稱作魚人，但喚作海妖或許更為貼切。
　　
　　她們都是女性，面容姣好，上半身的身軀凹凸有致，腰身下卻沒有雙腿，只有一條覆滿鱗片的魚尾。
　　
　　基本上她們不太需要覓食，一年大約只需要進食一、兩次。
　　
　　但那一兩次對人類來說，卻是可怕的災難。
　　
　　飢腸轆轆時，她們會擺動粼亮的魚尾游上海面，在船隻必經的航道上，開始唱起歌曲。

　　
　　不管航道如何改變，她們就是能預測到。
　　
　　當她們一唱歌，水手們便會開始呆滯起來，船隻便會在她們的操控下，撞上礁石而支離破碎。
　　
　還沉溺於曼妙歌聲的水手，有些好運的是讓海淹死，但更多人卻是一臉驚恐，讓她們用嘴撕咬的支離破碎。
　　
　　她們會用纖細卻有力的手指將屍體撕裂，她們的臉龐和長髮都會染上鮮紅，深紅色的水面上會飄浮著無數的肉塊和內臟，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但她們不吃女人。
　　
　　慘死的都只是海上的男兒。
　　
　　「會撕碎你的除了暴風雨，還有就是，海面上美豔哼著天籟的美人──」老水手總是這樣警告著小水手。
　　
　　沒有人知道她們何時會浮上海面，也沒有人知道她們到底是甚麼生物。
　　
　　就算是聾子也聽得到她們的吟唱，不論如何碰到她們──必死無疑。
　　

　　她們不覓食時，大多都待在海溝裡閒晃。
　　
　　有些會兩兩三三的交談，說是交談卻是沒有聲音，以一種類似共鳴的音波溝通著。
　　
　　有些則是放空的任海流輕輕搖晃著，閉著眼隨波逐流。

　　但她們都有共識──絕對不在非覓食時靠近海面。

　　唯獨她。

　　她三不五時會會偷偷潛上海面，不唱歌，就只是靜靜凝視著來往的船隻。
　　
　　有時她會刻意靠近碼頭，看看「食物」在做甚麼。
　　
　　不過自從上次她差點讓人發現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離陸地這麼近了。
　　
　　一直到她看見了他。
　　

　　那天她正準備浮上海面探索時，一個黑點緩緩沉了下來。
　　
　　當黑點放大時，她看清楚了那是甚麼──食物。
　　
　　蒼白的臉龐上，挺拔的鼻，緊抿的薄唇，就算雙眼閉著也無法掩飾他的俊美。
　
　
　　一種心悸的感覺傳來，她知道「食物」必須在海面上才能存活。
　　
　　她還不餓。
　　
　　所以她輕輕托起他的身軀，朝海面上游去。
　　
　　這是她第一次上岸，烈陽讓她非常不適，不過她還是盡可能的將他帶到海灘上。
　　
　　他無意識的呻吟了幾聲後，猛地整開了雙眼。
　　
　　只是一秒的時間而已，他又昏了過去。
　　
　　不過也讓她記得那雙碧綠色的雙眸，是多麼勾人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待著了，嫩白的背部已經變的赤紅灼熱，她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
　　

　　但是她，卻不想丟下他。
　　
　　這時一個大浪打來，他讓浪沖上了岸，她卻讓浪捲下了深海。
　　
　　而她半昏迷的沉去深海裡，意識朦朧不清。
　　

　　「妳想不想變成人類？」
　　
　　「人類？」
　　
　　「是呢，想不想踏上陸地和他生活？」
　　
　　「一起生活？」
　　
　　「妳不是放心不下他嗎？和我交易吧。」
　　
　　「......交易？」
　　
　　「妳可以變成人類，但是當妳行走時雙腿會如刀割般疼痛，當他和別人結婚時，妳將會在下一個天亮化為泡沫消失──」
　　
　　「消失......」
　　
　　「還有記住，妳的聲音對人類來說可是極為可怕的折磨──」
　　
　　「嗯......」
　　
　　「當然，妳隨時都可以反悔回到海中，只要妳──」
　　
　　餘音未落，她已沉沉睡去，就在她同意交易的那一霎那。
　

　　當她再次醒來時，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柔軟的觸感。
　　
　　「妳醒了呀。」他細心的替她撥順髮絲，「我在海灘上發現了妳。」
　　
　　他就像一尊雕像般，如此精雕細琢的五官令她臉紅嬌羞，他的指尖若有似無的輕碰著她的臉頰，更令她目眩神迷。
　　
　　「妳叫甚麼名字？」他溫柔的望著她，聲音充蠻磁性，「美麗的小姑娘？」
　　
　　她想開口，卻突然驚覺自己若是發出聲音，將會害死眼前的愛人。
　　
　　他只是愣了兩秒，馬上就明白怎麼一回事了。
　　
　　──原來是個啞巴呀。
　　

　　一切就像自然發生一樣，他們纏綿在一起，即使過程有點疼痛，但她卻還是喜歡他的溫度和一切。
　　
　　完事後，他迅速的將衣物穿戴整齊。
　　
　　「記得好好工作啊。」接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怎麼回事。
　　
　　她茫然的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事情，一直到第一道曙光升起。
　　
　　天一亮，一名身材臃腫的女人尖著桑子，硬是將她擰下床。
　　
　　「要不是剛好人手有缺，妳還以為妳能那麼幸運住下來啊？」
　　
　　腳才一探下床，她立刻感覺一陣刺痛。
　　
　　胖女人只是生氣的踹了她兩腳，要她別裝死快起來工作。
　　
　　「臭啞巴，還不快點去洗衣服！」她的眼眶含著淚水，不懂發生了甚麼事情。
　　
　　「怎麼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像是看到希望般抬起頭。
　　
　　「男爵大人，實在非常抱歉，這個新來的女傭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呢！」胖女人羞紅著臉，聲音變得溫柔可親。
　　
　　「妳去忙別的事情吧。」他揮揮手，「請妳去熬碗熱湯給夫人喝，她似乎受了風寒，在婚禮前我可不希望她的身體有任何差錯呢。」
　　
　　胖女人一附欲言又止，最後只是不情願的點點頭，離開前還狠瞪了她一眼。
　　
　　「妳別以為跟我睡了一晚就多了不起。」他只是冷冷的看著她，「搞清楚妳的身分地位。」
　　　
　　突然一霎那她懂了。
　　　
　　她笑了，她忍著痛站起身子，心裡的痛卻是比腳尖痛上上千倍。
　　
　

　　然後他走了，而她只是冷冷的盯著他的背影。
　　
　　突然想起交易時，最後一條備註的但書。
　　　

　　她安分的工作著，安分的藏著漸漸隆起的肚子。
　　　
　　因為她的手腳勤快，且又不如其他女傭般愛講閒話，夫人很快就將她安排在身邊任為己用。
　　　
　　男爵也因為她是啞巴的關係，絲毫不擔心她向夫人告密。
　　
　　反倒是夫人時常對著鏡子嘆氣，埋怨未婚夫的花心。
　　
　　一直到婚禮那天。
　　　
　　　

　　在牧師證婚完後，在他親吻了新娘後，在賓客鼓掌後。
　
　　從未開口的她突然哼起了歌曲。
　　
　　城堡內每一個人瞬間陷入瘋狂，有人遮著耳朵不停痛哭嘶吼著，有人頭撞著牆壁只希望腦海中的魔音停止。
　　

　　然後她拿起餐刀。
　
　　
　　往男爵的咽喉上刺去。
　　
　　鮮血噴賤在她白皙的臉龐上。

　　　
　　他瞪大雙眼，在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時，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她則是慢條斯理的拿起刀叉開始覓食。
　　　　

　　但書的最後一條──「當然，妳隨時都可以反悔回到海中，只要妳吃下他的血肉。」
　　

　　在第一道曙光升起的同時，她帶著肚子的骨肉，從城堡面海的窗外跳入海中。
　　

　　城堡內，卻像是煉獄般。　

　　屍體遍地，每個人的臉孔，因為驚恐而扭曲的完全不像人類。
　　　

　　在她的雙腿碰到海水的那一刻，魚鱗迅速的覆蓋上她的皮膚。　　　

　　她探出上半身，冷冷的望著懸崖上的城堡。　　　　

　　轉身，潛入深海，等待下一次的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