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烏鴉

修改時間 2019-09-15 08:10:02

祂,沒有離開

母親躺在搖椅上,望著窗外的月光,想起了一些事情來,自顧自地開始說起關於她姑姑的故事。



張洋出生在傳統三代大家庭,一共有六個兄弟姊妹,她排行老四,除了老大之外,全都是女孩子。頭三個孩子都到了上中學的年紀,而張洋只有八歲,要照顧一個五歲的妹妹,還有強褓中的老么。

張家的家境並不算好,父母每天忙於農務,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照顧孩子,所以常常可以看見小孩帶小孩的情況,雖然別人家也是這種情況,但是對於張家已經捉襟見肘的生活來說,那麼多的孩子,無疑是雪上加霜的困境。一但遇上非得要將孩子送養的最壞情況,就只能是張洋了。老么能讓老五帶著,八歲的張洋比起妹妹更加懂事,父母親說的話也比較能夠理解。

「張洋,因為家裡養不了你…」母親的聲音又慢又小。

在深夜被單獨喚醒了張洋,睡意未消,就被帶到父母的房間,然後說著自己一時間無法理解的話。

『什麼…』張洋揉揉眼睛,還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要把你送給別人養了。」母親沒有理會張洋的疑問,逕自把話說下去。

『送給別人!?』張洋聽懂了,但卻也沒有聽懂。

她望向坐在床上的父親,想尋求解釋,但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孔一如以往,對於這個家的絕對象徵,從來就不需要解釋什麼。張洋想問,但卻沒說出口。

接下來,沒有那種生離死別的澎湃情緒,更沒有十八相送的灑狗血戲碼,就像做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隔天一早張洋就被送到隔壁鎮上的陌生人家去了。

這一去就是換來一年的音訊全無,並不是不想知道孩子過得好不好,而是當時社會民風保守,人性純樸,送出去的孩子不好意思過問,一是怕自己會捨不得,二是怕孩子會因此想家。總想著等過一陣子再過問,再等一陣子…但時間一久就更不好意思開口了。

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聽見張洋離家後的消息。

「老張!!老張!!」隔壁鄰居-劉叔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什麼事,要喊的那麼大聲。』老張正忙著將收割的稻穗平鋪在地上。

「你知道你們張洋…」劉叔話只說了一半,就把剩下的話給吞了進去。

『你們繼續把稻穗鋪好,我出去一下。』老張發現對方正盯著一旁在幫忙的孩子,看樣子有所顧忌,所以連忙吩咐孩子繼續做事,然後就跟著劉叔一起走了出去。

『到底是什麼事?張洋…』老張拿了一根煙,遞給劉叔。『她怎麼了?』

劉叔沒有接過煙,就只是搖搖頭。「現在可不是抽煙的時候啊,你們再不把張洋帶回家,怕是要被打死了。」

『你說什麼?哪裡聽來的。』

「隔壁鎮上誰不知道,他們一天到晚只知道叫張洋做事,也不給休息,稍微犯了點錯就拳打腳踢的。你要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把她當人看。」

這讓向來嚴肅的老張著急死了,儘管在臉上沒有顯現出來,不過內心卻擔心的不得,所以當天晚上就到對方家裡,偷偷把張洋給帶回來了。

本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不過沒隔幾天,張洋的養母便親自找上門來了。

向晚時分,她站在三合院的院子裡頭不發一語,就這麼盯著張家的門,紅色的晚霞照著她的臉上一片通紅,看起來面目可憎。張洋由門縫裡偷看瞧見了,心裡滿滿地不安,要躲到後院去,卻不小心與養母眼神有了交會。

養母發現了,憤怒極了。她渾身用力,肩胛骨上的肌肉隆起,脖子像消失了一樣,臉上盡是不滿,腮幫子又紅又脹。佈滿血絲的眼球鼓了起來,黑色的眼球好像在無限漲大,張洋彷彿在裡頭看見自己正被生吞活剝。

就只是這麼一瞪,卻在心中湧出了無限的恐懼。

身子打起哆嗦,雙手失控地發抖,反覆握了幾次拳,還是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過去一年的經驗開始在腦海中浮現,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不需要等對方命令,像被制約的動物,張洋急忙收拾行李,默默地跟養母回去了。

不足一天,隔天一大早,張洋被活活打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小鎮。

老張很憤怒,但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壓抑自己的情緒。因為在這個守舊的時代,已經送養給他人的孩子,本來就沒有立場過問,儘管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不過…事情並沒有因此被人遺忘,就好像張洋還在呼救著,自從她死亡的那一天起,就開始有人聽見她在哭泣的聲音。不只一個人談起,在三合院正身,ㄇ字型正中央的主宅,木造的門檻上總能看見有個女孩在哭泣。鄰居認定那就是張洋的冤魂,因為太害怕養母了,所以就連死了,也不敢離開家門一步,只能獨自在夜裡哭泣。

所謂眼見為憑,住在這裡的她從沒有看過、聽過,養母自然不會相信這種荒謬的謠傳,況且對於被自己殺死的養女,不過就是對逃家的孩子做出的正常處罰,她絲毫罪惡感都沒有,真要怪也只能怪張洋太不禁打。

所以這些街坊口中的鬼話,並無法讓她感到一點害怕。直到…

丈夫在跨出門檻時絆了一下,面門直擊地面,一命歸西。死的時候,大部分的身體都倒在門外,腳踝就掛在門檻上頭,看起來就像是被什麼人抓住,給惡意絆倒一樣。

養母並沒有很鋪張地為丈夫辦理後事,或許是家裡連續出人命的緣故,她低調異常,甚至沒有聯繫上所有的親朋好友,草草地辦完喪禮,之後便鮮少有人見過她,或許是開始懂得害怕了,她將自己藏在房間裡頭,足不出戶。

直到屋子裡散發出腐臭的味道,才發現人已經死了。木造的床舖、牆上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抓痕、牙齒咬過的痕跡,地上一攤又一攤乾涸的嘔吐物,參雜著細小的木削。因為飢餓,所以必須拼命進食,沒有出門求救,是因為害怕。

可不是嗎?張洋就坐在門檻上頭,一步也不敢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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