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小角色

修改時間 2019-09-15 14:10:03

魍魎

年幼時精力旺盛,時常在家嚷著出去玩,因此老爸乾脆直接把我抓去爬山,登山步道蹦蹦跳跳往返個一次就足以將充沛的體力消磨個七七八八。

老爸年輕時是登山社的,畢業之後也有固定的登山團,征戰百岳是常有的事,不過他看準我純粹是無聊靜不下來,對於爬山的熱情其實沒有那麼大,因此只帶我去較低的山峰爬大眾登山步道。

儘管去的是歸類為風景區的小山,但身為登山行家的老爸仍是很慎重地告知我許多山上禁忌。

那時處在懵懂卻又稍稍明事的年紀,當大人用著非常嚴肅的態度發出警告,小孩子往往會更加戒慎恐懼。

關於山上禁忌有一項最重要的是不可互通姓名,要以代號稱呼

  年幼的我乍聽聞此規定,當時便纏著老爸問為什麼。

  「山上有魍魎,就是所謂的魔神仔,它們喜歡對人類開不好玩的玩笑,所以千萬不能讓它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不然它們一旦注意到你的存在,就會聚過來。」老爸想了想,又說道:「另外你記住,假如不小心在山裡迷路,千萬別慌,冷靜待在原地,不要看到有人就跟過去,尤其是那種始終忽遠忽近的。」

  年幼的我聽得一驚一乍,絲毫沒有懷疑其真偽性,以至於起初去爬山總是戰戰兢兢地跟在老爸身邊,大氣不敢喘一口,亦步亦趨黏著老爸,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魔神仔牽走。

  但幾度領略閑山謐景後,對於山中禁忌縱使仍有敬畏心,可總歸不再如一開始那般過於懼怕。

  大概是在我八歲的時候。

  某日我跟老爸照例去爬山,我們選擇的登山步道常去的一條路線,約莫路線一半處的位置開了間茶坊,店外零散閒置數張桌椅,山友們多半會選在此地休憩聊天。

由於這條路線爬過太多次,茶坊老闆和店內常客都認識我們,也因此我後來常常在起點就拋下老爸直接衝去茶坊找老闆他們玩,老爸剛開始還會喝斥,但經過茶坊老闆與其餘山友的安撫,再加上我們去的時間點步道上都是固定的山友,路上都會照看我這小鬼頭,一旦跟我相遇便會給老爸打電話報平安,老爸礙不住山友們的各種人情勸慰,最後只好對這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天一下車後,我慣例飛快地拾階而上,一心只想趕快去茶坊找叔叔阿姨玩,身後老爸關切的碎念眨眼便扔到九霄雲外。

  但爬了好一陣子後我突然覺得哪邊怪怪的。

  驀然駐足,我已離開了階梯區,走到這條路線裡較平坦的路段,石子路兩旁是矗立的大樹,樹冠連片成蔭,地面盤突著些許樹根,前後盼望都是林木列道,綿延成一條茵茵綠綠的光景。

  這樣的景色我早見慣,奇怪的是平常這段路至少會有一小撮人在慢慢晃,但今天視線所及卻無半個人影。

  可我也沒多想,只覺得今天山友特別少,稍微疑惑了一下便又繼續趕路程進度。

  詭異的是這段路明明每次僅需要十分鐘左右便會接續回階梯部份,我那時卻足足走了快半小時都沒看到階梯蹤影。

  連人都見不著半個。

  於是我腳程越加越快,然而不管怎麼走,這段路彷彿被拉進了一個時空迴圈,永遠都沒盡頭似的。

  一個八歲小孩在廣袤的森林中獨處超過半小時,焦慮是以等比級數上升的,每次風拂帶起的枝椏飄搖都變得鬼影幢幢。

  感覺密林之中宛若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自己,我不由自主奔跑起來,而在凹凸不平的泥石地上胡亂跑動,下場便是摔跤。

  摔倒之後我也沒想要爬起來,就抱著雙膝在地上蜷縮著,一股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被若隱似無的環伺目光壓了回去,擠成一團不知所措的徬徨。

  不知蹲了多久,忽然我感覺到背後有道微風搔過,抬起頭後發現前方是一名山友的背影,這種時候遇到人對我而言無異於救命稻草,因此我立刻對著那名山友大喊,並站起來追了過去。

  但那名山友並沒有停下步伐。

  我試圖想要追上去,可是儘管那名山友腳步邁得不大,我們之間卻始終維持在一個不變的距離。

  我越追越覺得不對勁,腦中赫然閃過老爸百般叮嚀的山中禁忌,像是一記冷電竄過心頭,得救的欣喜瞬間寒了下去,腳步也跟著停下。

  然而就在我停住的同時,前方那名山友也停下了腳步。

  我愣愣望著前面山友的背影,腦子還在思索現在是什麼情況,但一種極度可怖的感覺卻漸漸清晰起來。

  風不知從哪時起就沒在吹過了。

  那名山友直挺挺立著。

  接著他身體開始不自然的顫抖,並且以一種極緩的速度慢慢轉了過來,動作僵直而冷硬。

  還沒等他整個正面轉完,我已經嚇得回身就跑,然後便感到自己撞著了某個物體,頓時被反彈向後跌坐,不過還沒一屁股坐下去,一隻手臂立即就將我攬穩。

  「你怎麼還在這裡?」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頭頂發出。

  我抬頭一看,竟然是老爸。

  接著趕忙再轉回身,卻發現剛剛那名山友已經了無蹤跡。

  「你怎麼搞的,弄得滿身髒兮兮的模樣?」老爸碎念幾句,但還是不嫌髒地把我身上塵土拍了大半:「走了,這還沒一半呢。」

  我站穩了身體,看著老爸帶笑的臉孔,一時間鬆懈了下來,朝前跨出一步竟然完全沒力氣,軟軟地又倒了下去。

  「搞什麼,今天怎累成這副模樣。」老爸趕緊把我拉住,一邊埋怨一邊蹲了下來,示意我爬到他背上。

  「僅此一次哦!」

  伏在老爸背上感到說不出的安心,方才感受到的所有懼怕也跟著拋諸腦後,緊張後的安逸帶來的是綿綿不絕的疲倦,我整個人昏昏沉沉地將頭埋進老爸寬大的上背中。

  然後在模糊間,我聽見了老爸的聲音。

  「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口齒不清地呢喃了遍自己的姓名。

  「有點不清楚呢,大聲一點好嗎?」

  老爸的聲音很柔,飄飄然地。

  我突然覺得哪裡怪怪的,老爸的聲音好像離自己太近了。

  我抬起了頭,看到老爸整顆頭一百八十度轉過來對著我笑。

  「你的名字,再說一次好不好啊。」

  然後我就昏倒了。

  聽說後來是在步道旁邊的一處草叢發現我的。

  而那處草叢位於茶坊再過去的後段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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