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龍門之戰
阿嬤的鹽寮灣波濤再起

阿公阿嬤反核大軍

原本貢寮是平靜的。

1980年核四「龍門發電廠」選址在貢寮，從此抗爭就變成居民的日常。2000年核四停工又續建，貢寮人的心就像洗了一場三溫暖。2011年日本福島核災，讓台灣社會形成共識，促成政府在2014年封存核四，貢寮人歡天喜地，以為抗爭終於有成。

然而，以黃士修為首的「核能流言終結者」在網路取得聲量，擁核的聲音就像餘燼復燃，一步一步攻城掠地。2018年通過「以核養綠」公投，讓電業法2025非核家園的條款失效；2021年又提出全國性公投第17案：「您是否同意核四啟封商轉發電？」這次直接兵臨城下，貢寮平靜的日子沒能幾年，就像驅不散的惡靈，核四又回來了。

世居貢寮的楊貴英，八十歲，在福隆車站前與先生一起經營雜貨店，賣些泳衣泳具。貢寮的鹽寮灣，有得天獨厚的黃金沙灘，每到夏天這裡總是遊客如織，自從核四蓋起來，沙子一點一滴流失，二十多年下來幾乎只剩一半。她認為禍首就是核四重件碼頭，造成「突堤效應」所影響。為了保有這塊美麗的淨土，楊貴英加入了在地反核組織「鹽寮反核自救會」，每次抗爭無役不與，是貢寮最鮮明的反核人物。

公投前我們來訪，楊貴英一臉愧疚，「我們就是太笨了，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去抗爭，所以今天還要讓你們這些後輩來操心」。這場公投來勢洶洶，但她並沒有太多意外，「三十幾年來，因為國民黨要蓋核四廠的那種堅決跟用心，我們還是不放心它不會重來，果然不錯吧？」

一切就如她所料，但是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老的老、死的死，貢寮還有多少能耐抵抗這一次的突襲？

“我家變核四生水池”

楊木火則是「鹽寮反核自救會」的「年輕」一代，六十歲，總是背著一袋沈甸甸的資料，需要說明的時候，他能立刻拿出文件來。面對這場公投，自救會交付楊木火空戰的重任，只要政論節目邀約，就算是擁核立場的電視台，他也「慷慨赴義」，最常見的畫面是他被眾人圍剿。對楊貴英來說，楊木火是電腦世代，他的加入補強了自救會論述能力的不足，「不然以前台電的官員都瞧不起我們，認為我們什麼都不懂」。

四十多年前，楊木火的家族土地被徵收，驅離那天，長輩們抱著祖先牌位倉皇離開，那是一家族最大的傷痛。他被叮囑一定要為家族討回公道，這個任務卻成為一生的執念。

公投逐漸進入白熱化，楊木火上節目，也投書媒體，楊貴英則是在地方進行地面作戰，「多一票是一票，一定要將這個公投擋下來」。顧客來到店裡，能多聊幾句她就會拉個票；廠商進貨，她也找機會遊說，「如果通過，貢寮的沙灘也沒得救，我就不能再跟你進貨了」；親朋好友的電話她都打過一輪，若有年長者不瞭解公投內容，她就登門拜訪說明，拿著宣傳單一對一教學，「蓋得對，子孫才能顧得到。」

“不應該的好處不要拿”

反核四是貢寮人的共識，卻少有人可以像楊貴英一樣貫徹到底，尤其早期還有台電回饋金的時候。那時，台電對於地方的補助不遺餘力，從修橋鋪路、定期旅遊、每戶電費，甚至到學校的營養午餐，楊貴英除了路不得不走之外，其它一概拒絕。「你要跟人家拿，又要跟人家說反對，這樣是不對的。因為做人的道理只有一個，有兩個就是歪理了」。不應該的好處不要拿，但有些錢可以好好賺到手，楊貴英還是不要。早期抗爭最激烈的時候，三天兩頭就要衝立法院，最常是假日生意最好時，她都二話不說拉下鐵門，寧可生意不做，就是不能不去表達抗議。

這些犧牲所為何來？楊貴英與丈夫最近在思考這些問題，「人活著什麼叫做有價值什麼叫沒價值，是留一筆錢給我們的子孫，還是留下一片淨土給他們？」結果兩人的答案都一樣：留下這片淨土，才能讓子孫世世代代永遠享用不盡，「重點就是在這裡，因為我們都是有娶有生有嫁，我們不能把孩子的資源現在就拿來用完。」

核四封存後，每年還是編列數億的維持預算，對貢寮當地更是一個沒完沒了的惡夢，這場公投似乎也成為一個轉機。「趁現在把這個盒子打開，台灣的社會最起碼還會拿起來講，讓所有台灣人民進一步去了解，這個東西可以繼續做，還是不能再繼續做，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楊貴英相信，「核電廠蓋在這麼危險的地方，那種安全條件不足的地方，他們如果了解之後，他們也會有良心來說不要這樣。」

拆除核四・還地於民

來到12月18日公投日，早先幾家民調已經顯示，第十七案不同意比例已經超車同意，但楊貴英還是放心不下，她向澳底的媽祖祈求，也向逝去的反核四夥伴祈求，一定要保佑這次的公投不通過。她的四個子女，加上女婿、媳婦和孫子，近二十人的大家庭全都回來相聚，投下手中決定貢寮未來的一票，也陪伴反核近四十年的媽媽，度過這個人生重要時刻。

晚上楊木火來到家裡一起看開票，票數陸續開出，貢寮地區同意票數1007票，不同意票數3139，懸殊的比例讓大家稍微鬆一口氣，最終全國以19.19%的同意比率，未達25%門檻，不通過第十七案「重啟核四」，楊貴英終於露出笑容。更晚，立委洪申翰來訪，面對多年的反核戰友，沒有忘情慶祝，一坐下來就不假辭色。楊木火提議，「拆除核四，還地於民」，洪申翰苦笑不語，楊貴英再提，「不然至少，先打掉重件碼頭，讓沙灘回來」。

核四尚未拆除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但是可以期待，貢寮就要回復平靜美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