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ong_poetic

修改時間 2020-01-26 08:10:01

醫院癌症病房

好多年沒看見他了,每到農曆新年時,媽媽那邊的親戚就會不約而同的相聚在台灣南端-屏東的外公外婆家,而姨丈的樣子我還停留在我國小懵懂的眼瞳裡,我趴在他的腿上專注地一起對著發票。
再見面時,他的臉上有開刀縫補的崎嶇,身上插了許多不同的管子,醫療過後的痕跡使我甚至認不出他就是我的姨丈。我們一家遠到東部的一所醫院的癌症病房探視,與其說是不忍,更多的是害怕,就像電影裡跑出來的帶著恐怖面具的惡魔,一方面我的體質本就怕悶,那四周毫無窗戶通風的頂樓,我走出了房間,讓媽媽待在裡頭和阿姨聊天、陪伴姨丈,姨丈當時已經說不出話,只能倚靠手寫來溝通。
爸爸隨後也走了出來,我心裡有點緊張,怕爸爸會因為我的不道而別生氣,說我沒禮貌而偷捏我都是常態,但爸爸沒有,他安靜地跟我一同看著走廊的佈告欄。
那上面的佈告有些什麼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當時我的視線逐漸模糊,就像拿著現代的畫素好的手機,變成了傳統低畫質的手機,小網格變大、變大、再變大,我怕爸爸、但我更怕這樣逐漸在我眼前消失的世界,「爸爸,我有點不舒服」我輕輕地說道,有些擔心爸爸是否會覺得我不識大體,任性地想走就走,我把指甲嵌進佈告欄的軟木底,有一點的不舒服。「再等一下好不好」爸爸溫柔地說,居然沒有責怪我,太不像平時的爸爸了;正當我這麼想著時,眼前的網格迅速變大、再變大,它變成了四格、兩格、一格,終於,我真的要看不見了。
我在那一刻看見自己失明的樣子,那麼地脆弱、懼怕,也那麼地膽小,我雙手緊抓著佈告欄的任何一角,雙腳被恐懼擊地有些站立不穩,「爸爸,我快看不見了...」我沒有張牙舞爪,也沒有聲嘶力竭的大叫,聲音反而異常的冷靜,像是等待著命定,是否會失明這個結果的來臨一般......
爸爸走進去病房知會媽媽:我們先走。然後就協同我搭了電梯下樓,沒有責怪我,也沒有拖延,走向電梯的我,暫時忘卻了眼前是朦朧或清晰,正當我的怯怕稍稍舒緩,我的脖子突地一勒,沒想到剛剛的失明是漸進,而將被勒死的感覺是那麼直接、徹底,我死命地把每根手指卡在勒住我的無形之物和我的脖子之間的任何空隙,以此獲得生存的機會。
我站在電梯內的後面位置,眾人的身體朝向前方門口,誰也沒看到我的掙扎。我想當時我的臉部肯定是極盡的扭曲和不真實。
電梯到了一樓,門一開,我的脖子鬆了一鬆,勒緊的感覺緩和,我快步走了出來。醫院的自動大門打開,風吹了過來,我的頭髮啪踏地打在眼睛上,遮蓋了視線,從細縫裡看見外面來往的車子、不看路闖紅燈亂跑的狗兒、黑夜裡仍美麗綻放的花朵......我看見了,冷風吹走了那個不明的束縛,我甚至不知道視線遮住的那個是什麼,我沒有看見鬼的體質,卻只能把這件事往那裡去想。我問爸爸,剛剛怎麼不罵我,怎麼那麼快的就決定走了?
他說小時候住山裡,聽多了這種事,他總是信的。爸爸牽起我的手:「你以後不要去那種地方。」我疑惑地抬起頭問他:「哪種地方?」爸爸說,死亡的、陰的、像醫院頂樓那種。他走在前頭,突地轉過頭看我,「知道了嗎?」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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