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幻渙

修改時間 2019-12-15 11:10:24

那些我們來不及說出口的

這是幾年過去了呢?
我沿著低矮的校牆走在這條景色依然的小路,想起當初為了祭奠那隻被貨車撞飛的小貓而日日更換的鮮花,彈珠汽水瓶竟還靜靜地靠在巷口的路燈旁,倒像是在和我這故人打招呼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冬天而顯得萬物衰敗或是情緒所致,雖然這樣的熟悉感曾一度讓我懷疑自己是否又爬上了飄盪在腦海裡的那片記憶浮塊,但往事總是美麗且難忘的,怎可能會有現在我看到的淒涼呢?
其實會再踏足這座城市,只是因為有人突發奇想地想替一個畢業後還沒辦過同學會的班級辦一場,日期又正巧敲定在大部分人有空的時段,於是便決定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卡拉OK開個包廂,聚上一聚。
幾分鐘的徒步而已,我的心思卻一陣翻湧,再抬頭看看刺眼暈人的霓虹燈,恍若隔世。


也許是坐辦公室習慣使然,我連開個包廂門都小心翼翼。
「蘋果妹?」
還沒及時會意過來,一群人便帶著菸味酒氣擠了上來。也是,之後再也沒人喊我叫什麼蘋果妹了,這麼想來還真是懷念。
「在社群網站上見都沒見影子的人居然出現在現實社會中了!」
「遲到的人先罰一手了啦!」
斟滿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毫不客氣地推近唇邊,酒精味蹭地直衝腦門。我淺淺地嘗了一口,噁,只是苦味。
「欸,我們的酒仙退駕了嗎?」
激將法對於我這種感性的人是特別見效的,我擰開桌上一瓶未開的酒,就著不服輸的勢頭灌入喉中。
火辣辣地,不知是胃酸還是我逞強喝下去的。他們說我被嗆哭了、酒量差了,我倒還覺得怎麼那些人每個每個都還過得那麼暢快?
明明那人、明明他早已——
「再這麼鬧,清潔費我可不會出啊。」
一邊說著,一邊粗魯地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了下來。雖然已經有點醉了,但家族遺傳的好眼力可沒被影響。
「阿智喔。」我扶著額朝他投去感謝的笑。「我也沒想到自己退步那麼多。」
「什麼退步,說得好像你以前多會喝一樣。」阿智大手一攤,斜在一旁的扶手上。「都是靠人在罩的啦。」
大夥的話題胡亂地繞著,從班導離婚再婚、政商名流的八卦誹聞到都市傳說、外星人……什麼都可以聊,卻也什麼都不能聊。
果然一定年紀過後,想與他人推心置腹十分困難。我們也只能靠著蒼白而表面的噓寒問暖來聯絡彼此有勝似無的關係。
阿智向我挑了挑眉,從口袋裡摸出小盒示意我和他出去包廂戶外區。
「好尷尬,都喝開了還能這麼尷尬。」他遞給我一支點燃的菸,坐在椅子上翹著腿滑著手機。
我看著乳白色透明的煙縷纏繞在指間,很是熟悉的味道,也很是陌生。默默了良久,才開口道:「你會後悔來這趟嗎?」
其實只是隨口一問,卻驚覺好像也在問自己。
「啊……後悔是指哪方面?」阿智溫柔地看著我,微笑道。「是指彼此疏遠了還是因為沒感覺到什麼?」
「呃,因為彼此疏遠了吧?」我下意識地看向一旁。「你呢?」
「也算是有這層原因,但主要還是因為沒人提起思樂……」阿智悶悶地嘆了口氣。「你是這樣想的吧,嗯?你以為你很能裝啊?」
我這人的缺點就是很好猜,喜怒形於色,可惡。而這傢伙果然從來不會放棄可以懟我的每一個機會,真該死。
「別老看著旁邊,旁邊又沒人。」
「我知道他已經不在了!」被戳破心事是很困窘的,為了隱藏自己,人們往往容易惱羞成怒。
「你知道,但你有承認了嗎?」阿智瞇瞇的笑眼如此銳利,我只能一再躲避,卻發現早已無安身之地。「你看看自己,都活成什麼樣子了?」


許思樂死了之後,我終究沒活成我想要的樣子。
他的生命消失了,彷彿也順便帶走了我的。像是渴望季風的候鳥,那陣風再也不起,候鳥也就永遠地離開了。
我和阿智是青梅竹馬,還都是一個學校一起讀上來的,被莫名其妙地推做堆成為班對這種事可以說是習以為常。
直到高二重新分班,我和阿智依舊有緣,不同的是他認識了他的鐵哥兒們,許思樂。
介紹許思樂這個人,以最簡單粗暴的話來說就是「白癡」。不僅體現在學業上,也實踐在日常生活中。
那段日子沒什麼好說,不過是大家都有過的,那段荒唐而純真美好的故事。
我最記得的還是我們或坐或躺在新鮮好聞的草皮上,看著湛藍無際的天空,以為自己是其中的一條魚。
那情境浪漫得令人神醉,但畢竟不是電影或小說,唯美的鏡頭維持不到幾分就被思樂難聽的手機鈴聲打斷。
看著他異常冷靜的表情,我忍不住爬起身關心,而他卻走到更遠的地方,明顯壓低著聲音說話。
「你應該記得許他說過自己高一下被劈這件事吧?」阿智解答了我的疑惑。「我不小心聽到過幾句,那是他前任。」
「你那哪是不小心,是故意的吧?」我佯裝著不在意,一邊打趣著阿智。
不知是什麼時候天邊飄來了一朵烏雲,它在我們偷聽思樂講電話時悄悄聚攏。等發現時,巨大的雨滴早已打滿身,不得已的我們只好坐到廊上。
而思樂,居然還在雨中,堅持打完那通電話。
「真是服了你。」當他終於向我們走過來時,我不禁抱怨,還刻意放大了音量。「後天你還當不當畢業晚會的主持了?」
思樂嘴角浮出一絲苦笑,說是肚子餓了,差不多要回家吃飯了。
「好吧,也不早了。」阿智倒是乾脆,抓起書包往頭上一扛。「我也回去了。」他衝入雨中前,還偏過頭來對我眨了眨眼。
搞什麼?
思樂語帶尷尬地問我怎麼不跟阿智回去,我一時嘴快,竟說什麼又不是他老婆這種奇怪的話。
是啊,平時無趣的玩笑,在這時候聽來意外的彆扭。
「我看你沒傘,還是我們一起回去吧?我有一把很大的傘喔。」
思樂咧嘴一笑。我是不知道他怎麼就開心了起來,但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那樣令人急欲逃離的熱度,伸到了耳根子後。
「嗯,走吧。」
他走向我時恰好雨停了,一束金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落,撲滿在他的肩與背,像是夢中一個美麗的憧憬。
而當我得知思樂走了的消息時,也是在那麼一個美麗的黃昏。


「我說,畢業晚會後可以跟你單獨聊一下嗎?他說好,他也有話想跟我說。」
隨著天色越晚,同學會也在一陣催促家人回去的鈴聲中草草結束。阿智說送我去車站,就一路默默地跟在我身邊。
「你也知道,我爸媽當時管得嚴,所以我讓他拿著傘走,從巷口奔回家了。」
反起反落的情緒讓我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但其實本來是該哭的。想是因為那麼悲傷的事情背後,竟有過可愛的期待與雀躍,而讓腦子混亂了吧?
當時,在隔了一大段距離後我又忍不住往後瞧,發現那人仍在原地對我笑,又說畢業之後再一起去哪裡玩吧。我使勁按捺住激動,才沒讓自己跑回去抱住他。
「你就那麼肯定,許他說的就是你想聽的?」在我進月台後,阿智突然迸出這麼句話。
我對他笑了笑,聳聳肩。
「算了算了,下個月記得回診,別又要我抓著你去。」
我揮了揮手,他又磨磨蹭蹭地囑咐了好幾句,才終於轉身離開。
電車進站囂張地捲起了風,天色又變了,人群中也有人撐著那把大傘,和思樂來不及還我的那把傘好像。
那人一個回頭向著我,卻看不清他的臉,只見兩片薄唇一張一闔,好像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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