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生日禮物

　　雖然事隔多年，許多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但是對於曾經最疼愛我的外公，那個肉肉圓圓的肚子，跟和藹可親的微笑，是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從記憶中抹去的幸福。翻閱一張張小時後的舊照片，有些早已隨著時間的過去逐漸泛黃，可是在那個已經不再屬於我們的外公的房間內，跟外公互動的所有，仍然會勾起我心底最深處的思念跟酸楚。藏在心裡很久很久的一句話，卻再也沒有辦法親口說給外公聽到。

　　媽媽說小時候，我是個不太好帶的孩子，每到半夜凌晨十二點，大家睡得正香甜的時候，總是我媽媽最提心吊膽的時候，因為我非常的準時，總會在每天的零點零分開始放聲大哭，怎麼安撫都沒有用，需要媽媽抱著我，直到看著天邊翻出魚肚白，再將我載到外公家，讓外公照顧，媽媽才得以休息。

　　我的外婆在媽媽小時候就過世了，所以我沒有真正見過我的外婆，可是對外公的印象卻很深刻。外公家有一個小小的後院，裡面種植了很多植物、水果，我最喜歡外公用自己種的木瓜跟鮮奶打成的木瓜牛奶，香醇好喝，那是市面上絕對買不到的充滿愛心的健康飲品。還有每到外公家吃飯，永遠都會有一鍋滷得香噴噴的滷肉，在外公家才吃得到全世界最好吃的滷豬腳。

　　好景不常，在我的課業與父母的工作越來越繁重的壓力之下，我們與外公的見面次數越來越少，某天，外公突然倒下了，醫生說是中風，本來已經告知過外公很多次要住院觀察，但是可能是因為腦神經受到壓迫，影響到外公的記憶，他總是不記得醫生說的話，直到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相當嚴重。

　　當時的我年紀還太小，不太願意跟著爸媽進出醫院去看外公，印象中唯一去的那一次，已經沒有什麼意識也不會說話的外公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很激動、很用力，我嚇到了。我印象中的外公一直都是很溫柔的寵溺著我的，那個躺在床上消瘦不堪的人，我一瞬間竟覺得我不認識他了。

　　升上國中後有段時間，媽媽把外公接回家裡，請了菲律賓來的外籍看護幫忙照顧，或多或少都還有可以見到外公的機會，可是我也沒有好好的把握。我很害怕，我怕多跟外公接觸，我會捨不得、我會覺得很難過，所以也不是很願意經常去看看外公、不願意跟外公多說說話。外公在家裡住了多久我不清楚，但是後來情況惡化，不得已又得回到醫院，在我國二的那年，外公在夜裡去世了。

　　外公去世當下，我不在場，事後聽媽媽轉述給我聽的是，因為我隔天還要上課，所以就沒有叫醒我，可是要送外公的亡魂卻送不走，媽媽想到的是，外公對我非常疼愛跟牽掛，所以主動告訴外公，我要上課，沒有辦法到，才終於讓外公肯放心的離開。外公走的日子，正巧是我那年生日的前幾天。

　　外公告別式的那天，我跟著媽媽去看了看躺在棺木裡的外公最後一眼，外公的身軀呈現一種詭異的扭曲，嘴巴也因為沒有闔上所以被塞了東西，很明顯是經歷痛苦掙扎後才離世的。我知道，最後是媽媽簽了放棄急救，讓醫生拔管，所以外公才過世，這件事情也讓很多的親戚長輩對媽媽非常不諒解，只是，誰又能想到、誰又能體會媽媽是為了不想讓外公繼續苟延殘喘、痛苦插管才做下這個決定的呢？即使走之前確實有經歷過幾分鐘的掙扎，比起不斷被救活又只能插管沒有意識的維持生命，也是讓外公得到解脫。

　　整場告別式，我沒有落下半滴眼淚，即使所有的人都哭得很傷心，送入火化的剎那，媽媽也終於忍不住崩潰痛哭，我卻像是沒有眼淚的木頭娃娃，甚至連傷心的感覺都沒有，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的我，根本還沒有意識到外公是真的離開我了，還沒有辦法真正接受外公離開的事實。不是我不難過，只是還在自欺欺人。

　　告別式結束過後，過了幾天，我在睡夢中看見了外公，一樣是我最熟悉的那個福氣的樣貌、和藹的笑靨、圓滾滾的肚子。夢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然後外公向我遞來一張卡片，在我還來不及看清楚卡片、還沒來得及跟外公多說幾句話，夢醒了。原來那天是我的生日，外公親自來跟我道賀了……

　　一直到十幾年過後的今天，家裡只有我曾經夢見外公，媽媽總說外公偏心，怎麼可以只能孫女不能女兒？然而，我更羨慕媽媽，至少在外公過世前，她記得把握最後的時間，把所有想說的話告訴外公、好好的向外公撒嬌，我卻只能在想起外公的時候，默默的擦乾眼淚，希望我所有的思念都能透過風，傳遞給他，讓他知道我真的很想、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