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台灣迎來民主化,在威權統治時期審訊、逮捕、行刑的軍人,仿佛人間蒸發。不過,他們並沒有消失,只是如同「政治不正確」的偽軍老兵一樣,被時光塵封在某個社會的角落。

文史工作者郭冠佑長期記錄口述歷史,從2014年至今已訪問超過200位老兵,其中除了鮮為人知的「偽軍」,也不乏曾在情治單位工作者。郭冠佑說,有8位老兵坦承這段過往,但願意談論的只有2位,基於種種考量,下以化名代稱。

耀盛(化名)13歲遭遇日軍屠村,因此加入游擊隊,多次槍殺被俘日軍。後來,游擊隊歸順八路軍,他16歲跑去探親,被政委懷疑通敵,在副政委說情下才保住一命。不過,他目睹家鄉仕紳、村長及商人被共產黨斬首,祠堂廟宇也被毀,便逃到縣城參加華北治安軍(偽軍)。

耀盛自述,偽軍長官對士兵很照顧,餐餐不愁,還有肉可吃,有時還會舉辦運動會。後來調往北京,可以進入天橋市場,但內心仍仇恨日軍侵略,曾殺害落單的日本軍人,並將之拋屍水井。

1945年日本投降,他被國府第92軍收編,1947年內戰卻遭共軍包圍,幸運逃回北京,被編入情報單位特種部隊,一度到奉化保護蔣介石安全。1949年政府遷台,他進入40軍39師,在「澎湖七一三事件」中,曾深夜將人捆綁海拋。

耀盛說,他當了一輩子職業軍人,退伍後沒趕上台灣經濟起飛,先後在好幾間工廠當警衛,一度有憤世忌俗的想法,但為了生存,還是咬牙在社會上打拼。如今年邁住進療養院,他不願再談起這些往事,只希望別再有戰爭,「那是撕裂人性的事情」。

另一個例子是文昌(化名),他出生江蘇宿遷鄉下一個地主家庭,在抗戰時被新四軍控制,目睹共產黨一系列清算與批鬥,戰後又因為一系列土改,家裡被抄、爺爺與哥哥被槍決,於是逃往國統區加入憲兵第八團,並在政府遷台後,多次執行逮捕任務。

文昌回憶,當時台灣本地線人會通風報信給刑警,再由憲兵深夜出動逮捕。那時候,他參與並逮捕了高雄地區的中學生,等對方寫完遺書後,立即押赴刑場槍決。如今時代變遷,他不多作評論,也不太願意談白色恐怖時期的事情,「每當想到那時期的事情,往往心中不安。」

上述兩個例子的共通點,就是家人對他們的過往幾乎一無所知。畢竟在白色恐怖時期,受壓迫的不分省籍、族群,外省軍人既是體制下的執行者,也是受害者,這終究是一段沉重的往事。

郭冠佑認為,「社會是複雜的,有光明也有黑暗。不能因為醜陋而刻意忽視,不能因為美好而一味擁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重要的還是經歷那麼多事以後,我們能不能在現實社會上繼續前行,能否不被過去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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