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舞蹈
我是名晝伏夜出的專欄作家。
這個習慣似乎是過去於網路上擔任接案撰稿人開始所養成的。不過仔細回想,似乎更早以前的大學時期,我就特別喜歡這如同吸血鬼般的生活。
並非特別的生理時鐘,只是單純過於放蕩的作息所養成,所以對我來說,於白天活動特別辛苦,在別人眼中也是像永遠都睡不飽的印象。然而,我發現大學期間,其實不少人都跟我有一樣的倦怠神情,然後,我們會在出席數令自己陷入危機時一同出現在教室中。
因為如此,我成了夜貓子的體質,這一點即使是出社會後仍未改變。
白天工作中我總是精神不濟,夜班長久下來令我更加疲憊。當然,後者肯定是長期夜間勞動造成的身體傷害。雖然從過去我就知道自己早踏入慢性死亡的倒數,但我清楚於夜間不願就寢原因,或許不在於厭惡白天的嘈雜,或是面對忙碌生活的排斥,而是愛上夜晚的魅力。
好吧!我知道這很像自圓其說的說法,也太過浪漫主義,所以基於喜歡夜晚跟浪漫主義,多年後的現在我也終於找到自己的志向跟專長,開始從接案撰稿者,變成小有名氣的專欄作家,而極度的疲憊也在這份時間較為自由的工作中得以舒緩。夜間的慢步調節奏,正是我想體驗的生活,我也總喜歡在尚未天明的凌晨時分入浴就寢,就因為想抓住夜晚的尾巴,逃離煩躁的黎明。
而三年前我仍有這個習慣,我是指入浴後就寢的習慣,現在雖然生活作息依舊沒變,但我不但改變了洗澡時間,還換了租屋處,這不單是收入增加的緣故。
因為,在我過去的租屋處,我老是會在洗完澡使用吹風機時聽到一陣吵雜聲。
那就像有人用力踢著東西或踩踏地板的聲響,而且每次都只會在伴隨吹風機的噪音出現。
或許跟我一樣居住公寓的人,面對這種情況早司空見慣。長久下來更可能對這種「惡鄰居」不以為然,不管他們會在哪個時段發出噪音,只要是短暫、不影響到生活品質,多半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我而言,這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插曲,也不用從這中思量對方為何總在我的耳朵最無法接收到外部聲音時,才做出這如同報復性或像是惡作劇的行為。畢竟一來是我的生活作息跟常人不同,二來則是,它其實只在吹風機開啟時出現,關掉後就會停止,老實說並不影響我的生活。
而我之所以不願去追究的原因也在於,一旦去追究,就不可能停得下來,恐懼更會油然而生。
雖然曾在外工作幾年,累積一些存款,但家人一聽到我想開始過不穩定的接案生活後,想當然是持反對的意見。久而久之,我就被當成半啃老的成人趕出家門了。
親族關係當然沒有斷絕,只是認為我持續在他們的保護下不會成長,而不會成長自然是不願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
這裡我自然要對獨立生活後,至今終於小有成就表示出一點炫耀,不過也因工作型態跟想法還不願改變,致使我不能回家,我想他們也尚無法接受這種生活吧?
所以當時考慮到存款不多的情況,租的房子價位自然不會太高,而可能住進有問題的地方,我多少也是心裡有數的。
如我剛才所說,只有在吹風機噪音伴隨下才會出現,如同於「夜間跳舞」的聲音,一旦我想去追究的話就會沒完沒了,同時還會致使恐懼產生。
另外則是,如果我不是住在最頂層的房間,我想不安感就不會這麼強烈。
然而,也如我所說,只要噪音不影響到生活品質,等到習慣後就不會多去在意。而且人的大腦在面對無法解釋的事物時,也會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所以時間一久,我就當它是房屋老舊會出現的「獨特聲響」,比如說老鼠爬行的聲音。
雖然有過測試踏足聲是否真的會伴隨吹風機聲響才會出現的想法,但考慮到「有些東西不要招惹」後我選擇採取姑息主義。
直到那天夜裡我關上吹風機後,原本該停止的踏足聲響卻未同時停止,多持續了約五秒的時間。而這短短的五秒,就讓我迸發想像力的腦袋帶動全身的敏感神經,瞬間雞皮疙瘩了起來。
也因如此,我開始感覺自己從一開始就被玩弄於股掌中。
不過,頑強的我依然在那之後又多住了兩週。
我說過,有些東西一旦在意起來,可就沒完沒了,恐懼更不會這麼簡單就消除掉的。而令我不顧租金低廉,趕緊搬離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出現在我改變洗澡習慣後的某天傍晚時分,還記得那天夕陽呈現不正常的血紅,令人嗅到大雨來臨的前兆。
這天,我依舊洗完澡後用吹風機吹著頭髮,因為天色未暗,更是不在意那陣足踏聲,就這樣一邊看著晚間新聞,直到我感覺到聲響宛如在我耳邊迴響,幾乎到令人震耳欲聾的地步同時,我立刻關上吹風機並將室內所有會發出聲音的物品電源關上,那道如同震耳欲聾的地鳴聲才停下。
雖然沒有像之前多持續數秒的異常,但我肯定這次的情況已超出自己所能接受的範圍。而且,我開始油然而生一股難以甩掉的寒意,全身發出顫抖。
為了測試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我如同飛蛾撲火般的再次開啟吹風機,然後關上、開啟又關上,就這樣持續了三次,每次不到五秒的時間,最後我趕緊收拾簡單的行李,當晚夜宿外頭的旅店,不久後更是狼狽的逃回家。
因為,那時候我發現只要每次開啟吹風機,那陣聲響就會更接近一些,最後我發現那陣聲響,已經來到房門前。
我不知道那實際上是什麼聲音,雖然乍聽之下像是踏足聲,但其實長期聽來,更像是用腳踢著物品的聲響。而我也一直提到,一旦在意起的事,就不可能停下,所以之後我也找了房東詢問租屋處過去的情況,結果當然不如預期。
之後我花了不少時間蒐集跟那裡有關的資料,只是最終仍一無所獲。我不確定是否資訊都被刻意抹去,還是那根本就只是我神經過敏下的產物,最後我仍把答案交給大腦自由發揮,成功捏造出,或許是住在樓下的住戶所做的惡作劇,即使內心清楚並不是這樣。
然後,幾個月前偶然間,我在電視上某新聞台對家暴的專題報導中,發現疑似能解釋那時我所遭遇情況的過去某則案件,只是對於發生地點,文中僅是模糊帶過,但我認得出那裡正位於之前租屋處附近。
報導中指出,那裡曾經住著一名父親與年幼兒子的單親家庭,最後該名男童慘死在自己父親的酒後暴力。
而那名男童全身上下佈滿被菸頭燙傷,還有使用鈍器、拳頭毆打的痕跡,其中最讓人感到驚駭的是,男童身上的傷口有重複性的灼傷,最後法醫判斷應該是熱氣反覆烘烤所留下,可想而知那名父親施虐手段極其殘忍,而該起案件則發生在距今三十年前。
我想,那應該不是什麼腳步聲或跳舞,而是那名受虐兒在掙扎下,不斷因為掙扎敲打家具發出的聲響吧?
一直到最後,它仍努力不放棄敲擊著房門,渴望得到外界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