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傳奇叔叔(2)／叔叔是不才囝？

文／SECK

50年代左右，父親和叔叔出生。

五花瓣合唱團是他們的最愛，今天還能聽到老爸偶爾唱了幾段。

家裡當時算是富有，有一部二手市場的美國車，是當時駐台美軍放的，當時便已經能羨煞街坊。

時間延展，石油危機和十大建設轟轟烈烈，但家裡經濟轉下坡走入小康，老爸離開斗六到台北找工作，而叔叔選擇待在中南部照顧父母，承接親戚麵店的生意。兩兄弟老爸16，叔叔18，個性相異。

離開了，相處還有志向分道揚鑣，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叔叔叫做忠信，因為沒有到台北工作，朋友都叫他「不才囝」，當年快二五歲的他從早到晚在雲林工作，早上傳統市集，收攤轉去黃昏市場，假日去箔子寮漁港幫忙，偶爾還要應付家裡農田。

以量取勝，他存了一筆小錢，然後簽了一些不那麼正當的六合彩翻了幾倍回來。
便宜買下一個廟公讓出的廟宇，就這麼經營了下去。

從以前做的事情便有些瘋瘋癲癲，接了廟宇更是如此，講的話別人難懂，有時欲言又止，但行為舉止清廉又正派，而且靈驗，從以前大家口中的"不才囝"，只截了才字變成"才兄"。

然後當時，父親事業有成回來，說是靠一些認識的朋友幫忙，在幾間飯店經營工作，老爸學會抽菸和一些刺青，被家裡臭罵一番，說要拿家法伺候。

叔叔這時候下跪請求原諒，老爸說他永生難忘，在跟我講電話的時候有些哽咽。

「一念心疑處是魔，若達得萬法無生，心如幻化，更無一塵一法，處處清淨是佛。」

講了一些妙語，說是老爸雖然看起來外貌誤入歧途，但心念還是正派，家法一棒打下去仇恨不增，嗔癡會越陷越深。

外公雖不能諒解，但叔叔孝心往日歷歷在目，最後還是包容老爸，化解家庭一場災難。

那晚接風之後，兄弟兩人在廟宇前面擺酒閒談。

「我以為你討厭我。」老爸這麼說。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叔叔驚訝到站了起來
「你很少跟我搭話，做什麼事情都比我好，比我想的多，我以為你很瞧不起我。」
「所以你才上台北工作?」
「對，這是一部分理由，自己要拼拼事業也是。」

叔叔沉默，想了一下。
「你從以前，就是野心旺盛，卻又很講義氣，讀書人比較難諒解你的直接和氣派，但我卻很欣賞。」

叔叔目光放遠，老爸卻在這時候遞酒感謝。
「今天的事情很謝謝，還是你做事圓潤，我天生反骨哈哈，真的是你比較會說話」
「我不是幫你說話和打包票，你的傲氣和骨氣在這時代可能不管用，但我知道你不會誤入歧途，因為我從不說謊。」

話雖如此，父親其實心裡感激，他開口跟叔叔說。
「你有什麼事情就跟我這個做弟弟的說，我做得到的一定幫忙」
叔叔本來想要推辭，愣了一下
「行，我現在就想要你幫忙，這個忙你一定做得到，只看你願不願意了。」

老爸說他一定願意，不反悔。
「從今天開始，我這個做哥哥的，以後只稱你做大哥，我們年紀不更，但能改輩份。」
老爸有些猶豫，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他說他可以，但叫他名字就好，叫「大哥」聽起來拗口。

多年以後，我第一次有印象見到他是我國小二年級。

我爸叫我叫他叔叔，不是阿伯，當時我不知道這之中有些蹊蹺。
我和叔叔關係好的時候是我國中時期，他告訴了我這個故事。

叔叔的腳上有個紅色印記，是前世的槍傷，他說他算錯了陰陽曆，他跟我說他想要回來當我老爸的弟弟，報答恩情，結果太早投胎變成兄長。

我問他說為什麼，他說老爸生前是國共內戰的將軍，和現在一樣傲氣，野心，而且不敗。

當時自己只是一個原住民，在台灣東部被勉強徵兵，可是陰錯陽差之下，在場上受傷，老爸因為了幫我這個小兵而喪失性命。他很感動，所以回來報恩。

多年以後，我長大成人，來到叔叔莊嚴，而且神祕的小廟。

裡面不只有佛家的，道家的經文，他還研究了基督教的聖經，還有原抄的古蘭經，以及一些像是原住民的圖騰與一堆古物。

「叔叔，你信這麼多東西，這樣會不會觸犯神靈？」
我看著叔叔小廟的香爐，裡面乾乾淨淨，因為他從來不燒經紙和線香，他說空氣汙染。
「相信就是信仰，而信仰應該引人向善，你相信我的那些民間故事，那就會有力量，成長的力量。」

隨著我年紀增長，他的話言猶在耳，直到他離開人世了，我也不能忘記。

我胸口的黃皮護身符，裡面包裹的鎮煞子彈有些鏽蝕。

鐵器很沉很重，至少有一支立可白的份量。

可是叔叔給我的重量，就是我信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