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傳奇叔叔(7)／叔叔不擅長相親

文／SECK

後院裡，烤箱把幾根玉米烘出霹啪作響。
青草和晨露加上豬糞肥料的味道，便是田園的古早色彩。
牆壁上四個【小心匪諜】大字早已經斑駁，留下蟲蛀和壁癌。
我的暑假已經開始，所以回到中南部尋找祖父母。
回到鄉下，回到叔叔一生所在的樸實。

我不忍直接追問祖父母那些叔叔的故事，而是翻著陳年相簿尋找題材，每每翻動便有著歷史霉味的軌跡。

「阿嬤，叔叔這張好帥喔。」

那是一張彩度極低的照片，甚至有些泛黃。
濕氣早已經把他和膠面黏著一體，但在照片上還是能看見帥氣的叔叔，疏油頭和西裝，謹慎的打扮不同凡響。

有肩膀，擔當，又英俊。
有態度，孝順，有幽默。

為什麼叔叔沒有結婚或談戀愛呢？
這個問題我在我腦海迴盪過無數遍。

「哎，唔好啦，阿才啥米瓏好，就是唔女人緣啦!」
我成功打開話匣子，老祖母一邊摳著腳底角皮，一面吃著玉米，而我靜靜的聽，伴隨旁邊野田蟲鳴。


叔叔穿著西裝，油頭和領帶，那天叔叔不再是一個人騎著偉士排機車，而是有銀色的廂型車接送。

「人來了人來了！，閃過閃過。」
媒婆走進餐廳，準備好了兩人的訂位和餐廳。

祖父母對一家長子（叔叔雖然認我爸為兄長，血親上還是一家長子，長子結婚生子再傳統觀念看來很重要）的婚姻看重，但叔叔鮮少與女子接觸，所以逼不得以才會有這種相親活動。

廂型車打開，男子的鋼頭鞋著地，深藍領帶在風中微晃，金色的領帶夾和黑油髮閃閃發光，幾道法令紋展現成熟魅力，頗有師奶殺手之姿。

「男方來了男方來了。」
「帥嗎帥嗎？」
「借過借過。」
成了眾人的焦點，叔叔不疾不徐的走下車，完美的畫面簡直無法挑剔———

「汪」

除了一隻狗。

「抱歉，黑利一直要跟來，我很愛動物，而愛動物的男人不會是壞人，是吧。」

叔叔居然把他養的黑色土狗帶來相親，媒婆有些錯愕，女方是一個越南小姐，只是臉色大變。
「我...我，我也喜歡。」
有些不流利的國語，越南小姐跟叔叔打哈哈。
「我很愛狗，就像是愛孩子，我們一定很合很合...」
然後...

「哈啾！」
誰知道越南小姐有嚴重過敏，不能接觸狗毛貓毛?
於是叔叔第一次的相親告吹。
媒婆嘆氣。

第二次，是來自台北的年輕女孩，小叔叔快七歲。
耳墜式耳環和精巧的容顏，而叔叔依然是成熟韻味的西裝打扮。

「哩好，我係忠信，叫我阿才就好，哩叫啥米名？」
叔叔在鄉下土生土長，常常會用台語和人溝通也不是奇事，奇怪的是那場相親他偏要用台語對談。

「我我我挖，叫叫......」
「蛤，你供大聲己點，顧講己拜！」

對方年輕女孩卡住，台語當機， 從語言上就出現文化隔閡。
第二次相親告吹。
媒婆雙眉微蹙。

第三次最為奇特，媒婆信心十足又大力吹捧，說這女方30只想快點嫁，而且家中是大企業，不要再慢慢拖。

叔叔坐了下來，就如佛面般微笑。
兩方交談甚歡，女方積極動作，直接坐到了叔叔身旁一起吃飯。
紅酒色禮服不失企業千金的姿色，若隱若現的胸領讓人遐想。

女方飽讀詩書，從小教育妥當，除了能和叔叔聊聊星座也能唱吟古句。
叔叔眉開眼笑，媒婆笑吟吟的心理有底。
飯局結束，兩人居然拿出信紙說要交換聯絡方式，媒婆拍手叫好，只見叔叔寫了又寫，說不定是多少濃情密意。

回家，女方信紙寫了聯絡方式，叔叔卻是留了訊息。

「跟您父親說，內線交易不得碰，融金融資不要玩，七年之後公司好轉，穩當營運，投資如對棋，一步登天則全盤皆輸。」

結束後，媒人還賊問叔叔如何。
叔叔只是冷冷的答：
「多貪眾生不淨觀，多瞋眾生慈悲觀」

媒人笑臉僵硬，她因為收下女方的錢，女方家中公司因為80年代左右的美國經濟風暴而呈現赤字，當時叔叔是斗六的土地小金主，想要利用婚姻來改變公司問題，卻沒想到叔叔計高一著。

從此，貪財的媒人沒有臉再來過。

叔叔因為孝順不會反駁祖父母的決定，但是相親卻遲遲沒有結果。
他跟父母說他自己沒有女人緣，久而久之，在我老爸結婚生子後，祖父母對長子結婚的問題也就看淡了。

叔叔選擇了平淡走完自己的一生。

等我回過神來，太陽已經高照，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午。
濕氣的味道消失，取而代之是煦煦陽光的香氣。
祖母說完叔叔生前故事，我用著破台語和他對談，玉米被我們吃完，烤箱早已經冷卻降溫。

我明白叔叔絕對不是什麼沒有女人緣，而是算盡了自己一生。

回顧他死亡的那場車禍，在他的故事沒有其他女人出現，沒有一個令人憐惜的寡婦出現。

我看著靠近農田的窗外，一隻半殘的白蝶飛過，我明白有些生命在朝暮之間也有愛情。

嗡嗡作響的機車靠近，祖父從市場回來，兩個老人走回廚房，問我要不要吃蘿蔔糕墊胃，我知道那是老人走完一生數載的愛戀。

我闔上帥氣叔叔的相簿，剛才那些惆悵故事如同過往雲煙卻是歷歷在目。

難過之虞，我下次還是說說叔叔的那隻"黑利"土狗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