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傳奇叔叔(8)／夢中那是你的答覆嗎？

文／SECK

田邊的小路裡，有數株菊黃色的金盞菊，隆起的土堆裡沉睡故事足跡，田間流淌的水溝潺著回憶片葉。

我彷彿看見叔叔憔悴背影如此單薄。

我們祖父母家曾養過兩隻狗，其中一隻叫做黑利。

一直到今天，半夜時候來到這個墳前，偶爾還會聽到犬鳴低語，似是耳鳴繚繞。

我會摸著碎土，絲毫不恐懼。

隨著歲月增長我們都會成長，成長讓靈異遙遠， 遙遠在更多的現實穩重。

但他們還是會在身邊，守護和陪伴。

至少，一直在我們心中。


「叔叔，你聽過十二生肖的故事嗎?」
一次國中暑假作文要介紹自己的生肖，而我屬狗。
「有阿，你想要聽什麼?」

我跟他要了狗的故事。

他跟我說，十二生肖是玉皇大帝舉辦的一個跑步比賽，狗是倒數第二名。
「為什麼，那不是很爛嗎，狗不是應該跑很快嗎?」
他告訴我，狗因為被兔子激怒，咬了兔子而犯規懲罰。

豬因為跟玉皇大帝謊報自己是第一名次，所以被詛咒世世代代成為家畜只有被宰殺的份。
而我聽了沮喪，更是難過。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叔叔目光放遠，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至少當時的我不明白。

他若有所思，跟我說了另個故事。

「狗不是咬傷了兔子，而是在路上引開了要被虎吃的人才受傷；豬也不是謊報才被懲罰，他待在泥坑裡，遠離喧囂不想比試。」
當時我很高興，把這個故事寫在作業中，記得鄉下沒有冷氣，我的手汗體質讓鉛筆字跡歪歪斜斜，但卻笨拙的很享受。

我沉溺在狗救了人，而我是英雄，是英雄的生肖。

「叔叔，我比較喜歡後面這個版本!」
後來沒多久作業發還，老師卻說他沒有聽過這個版本的故事，全班只有我寫的最特別。
但我好奇，居然問叔叔前後哪個故事版本才是"真的"。

他只跟我說，狗是人最好的夥伴，豬才不是人類的食物。

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的眼光放遠是否和他與黑利的相處時光有關係？

他畢生修養修道居然沒有吃素，我曾經追問他為什麼，他跟我說他生活在凡間俗世，必定會有凡人叨擾和孽障。

「我不是仙人，塵世太困難。」

他說飲食牽連太多的因果，太多仇恨，太多業障，不是仙人，僅用一情之願和俗人之心來吃素，做不到大愛，只是安慰自心，便是虛偽。

「我沒有辦法保護狗，為什麼卻吃素來免於其他牲畜食用，如果我愛豬不能如狗，我憑什麼吃素?」

我覺得很玄，我聽不明白，叔叔語氣激動，多年以後即便他走了，我一再回味，卻總是徒勞無功。

而我半蹲在黑利的墳，思考【我沒有辦法保護狗】的這句話。

此時祖父來巡田的時候，跟我說蚊蟲很多要我回房子裡。

而我看著眼前多少菊花蓓蕾，有些盛開有些待放，我藉此追問祖父，得知了金盞菊的名字。

加上我上網查詢了一下，今天才把一些線索拼湊起來。



有人說，男人一生只會落淚三次。

出生，和父母死亡。

但叔叔卻只哭了兩次，便是出生與送走黑利。

在很久之前，應該是叔叔四十多歲年紀時候，黑利已經是一隻老土狗了，老疾病與一些器官衰竭終將伴隨。

而當時的叔叔，已經宣告了自己不久將會離開人世的發言。

他說他在人世間的修為已經結清，換句話說就是待在人間時數將要不夠。

「凡間俗事變化太多，叨擾牽掛沒有止盡，看破紅塵難免折壽，我從來沒有預見過任何一本故事結局」

他是如此細心，卻因為一次分心遛狗，斗六的砂石車無情的穿越，這當然不是叔叔預料的劇本。

「黑利!」

莫名斷開的項圈鎖，閃神的叔叔和夜晚的視線，一切剛好就是這麼剛好。

「黑利不要!」

黑利直奔，耗盡所有的精力，便往死亡奔去，那是有意識的自殺。

「不要!」

黑利比叔叔還要先離開，叔叔的痛哭流涕，當時在台北的我們都有聽說。

電話裡都能聽到哀慟的哭聲和哽咽，印象猶新。

那陣子，叔叔總有些憔悴。

我猜想，黑利用自己犧牲的提前死亡，換取叔叔在人世間多活下來的幾年。

這也是叔叔他宣告自己死亡時間產生了偏差的原因。



每每回鄉下，都能夢到或聽到。

只要豎起耳朵，半夜時候偶爾會聽到狗的嚎叫。
輾轉反側的失眠，或其實我早已睡著。

「嗷嗚!」
那是你們的聲音，你們想要告訴我的聲音嗎?
明明如此大聲，我的家人卻沒有聽見。

因為我都明白，叔叔種在黑利墳上的金盞菊的隱語，那個令人難過的花語阿。

黑利的鳴叫，是什麼樣的答案?

於是我起身，我會一個人走去沒有光害的夜空之下，靜靜的前往空虛的農田。
蛙鳴和水溝聲交響，熱鬧得我很寂寞，而我走向那個寂寥的墳上，伴隨著我嚴重的耳鳴，而我都知道。

叔叔種的金盞菊，花語叫作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