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節

四月一日愚人節，那天是我跟老婆的結婚紀念日。很好笑的一天吧？就因為那天是我對老婆求婚成功的日子，所以一年後，我們就定那天為一起步入禮堂、攜手到老的日子。

我的老婆有憂鬱症，交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並不是秘密，她也沒有對我隱瞞。誰沒有天真浪漫的時候？誰沒有海誓山盟的承諾？總以為倚著當時對她的那份激情，我可以順應她，照顧她，不再讓她的憂鬱症發作，還想著可以治癒她，與她到老。

這……是童話故事裡才有的吧？想到這我不禁又大吸一口菸，用力的讓煙浪滾進我的肺，再細細的吐出。嘖！一切都是屁話！

為什麼我這麼憋屈？因為我現在正躲在廁所裡抽菸！為什麼要躲在廁所裡？因為我的老婆正在外面摔東西！而且今天是他媽的三月三十一日！

當然明天是什麼日子已經跟我們沒什麼八竿子關係了，結婚七年以來，第二年過後就已經沒在過什麼結婚紀念日了，我只是恨我自己，為什麼要自作孽選在這天當作是結婚紀念日？好讓自己不想記卻都得記得，因為這天就是有生以來最大的笑話，也是一個最大的騙局！活該！還不是自己騙來的！

一直聽著外面衰砸東西的聲音，也因為這樣，通常我買家具都選堅固耐用的。老婆雖然不常這樣，大部分發作起來時是哭到控制不了，常常在浴室裡一哭就是整晚，但偶爾會發狂，一年幾次吧，今天剛好被我給遇上了。

＂碰碰碰！＂廁所門傳來巨大的撞擊聲，接著是老婆歇斯底里的吼聲：「郭東輝！你最好給我直接死在裡面不要給我出來了！沒種出來面對我那你就永遠不要出來！」

呼──我又吐了一口大煙。有的人憂鬱症會參雜著躁鬱症，我想老婆也是這樣吧，索性我就不理她，好險有帶菸進來了，否則真不知道這時間要怎麼熬。習慣了再忍一下吧，大不了多吸幾支菸。

大約再吸完兩根菸之後，外面安靜了。我悄悄的打開廁所門偷看，屋內凌亂不堪，保守估計一下損失不大令我鬆了一口氣，老婆應該是窩到房間裡哭去了。二話不說我立刻走到客廳撿起被踐踏在地板上的外套，然後抓起掛在門口的車鑰匙，熟練地溜出門了，總不能一直待在廁所吧？

我將車開到常去的酒吧外停下，雖然時間還早但酒吧已經開始營業了。我沒有約朋友，畢竟這種避難式的逃到酒吧被知道蠻丟臉的，雖然這情況在我朋友之間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而且哪家沒有難念的經？

喝了幾杯啤酒又覺得不夠勁，之後又加了幾杯炸彈酒，我才開始漸漸的忘掉家裡母老虎的嘴臉。可是酒酣迷濛之中，又讓我想起了以前那溫柔婉約的小貓咪……

呵呵，我嘴角上揚乾笑了兩聲，搗出了我的菸神仙了起來，我想起七年前的那晚我在做什麼……

那晚我滿心期待又怕受到傷害，心臟都快要鼓破我的胸腔蹦出來了。從約她吃晚飯的時候，我就不斷的壓抑自己興奮的心情，就怕被她給看出來。

「你今天怎麼了？怪怪的喔？」終於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我靦腆的傻笑，可能臉也紅了吧，「等下我帶妳去看，妳就知道了。」連說話的音調都變了。

她根本就猜中了我心裡有鬼，不給我們心裡互相推敲的機會，調皮的直接站起來說：「要看什麼？走吧，現在就去看！」

我的浪漫晚餐一下子被她給破壞了，但好險安排的重頭戲不是在餐廳裡，所以我只好順著她往下走：「那走吧。」

結完帳後，我們便一起走路送她回家，她們家就是我們現在的家，她父母都在國外經商，便把那棟房子當作嫁妝送給我們了。

到了她家巷子口的那盞路燈下，我拉住了她，她原本想繼續往前走卻忽然被我拉停，狐疑的看著我。

「怎麼了嗎？」她問。

「你還記得這裡嗎？這盞路燈下。」我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但其實我的臉色應該早已經洩底了，心跳的聲音也不知向她打多少電報了。

這裡是我以前追她時，絞盡腦汁用盡各種理由就是要送她回家幾次後，然後在某次鼓起勇氣向她提出是否願意交往的地方，對我來說是個集我運氣之好的風水寶地！

她側頭笑了笑，撩了一邊的頭髮，在路燈的照射下簡直是美極了！

「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麼？」她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笑笑地假裝不耐煩的問。

此時我左顧右盼的確認一下周圍都沒人了，才鼓起勇氣的衝到一旁我早已停在路燈旁的車內，捧出了九十九朵鮮紅的玫瑰花與一盒精心挑選的戒指，單膝跪下對著她說：「涂小蝶，嫁給我好嗎？」

「我拒絕！」

當下聽到這三個字，瞬間我傻在現場，然後＂我拒絕＂這三個字像是快速重播般的不斷反覆在我的腦海裡，再接著之後重播的三個字是：＂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哈哈！騙你的啦，今天是愚人節！」說完她就衝過來給我一個深情的擁抱，摟著我的脖子說：「我願意，這不是騙你的！」

哈哈……等我反應過來，我也反摟著她的腰將她整個抱起，讓她整個人在空中與我一同旋轉……

旋轉……旋轉……嗝！

看來今晚我喝多了，站都站不穩了，看了一下手錶，如果我沒把時間看錯的話現在應該是凌晨了，老婆早就已經哭累睡著了吧，我可以回家了。

結完帳後我搖搖晃晃的走到車旁，鑰匙插了半天才把車門打開，然後在不聽酒吧老闆的勸阻下，我硬是要開車回家。

我也知道自己是酒駕，但喝了酒膽子大了誰管那麼多！不過一路上我仍是小心翼翼地開，只是不知道旁人看我車子到底是怎樣行駛罷了，我也不管！直到快到家巷口的轉角時，突然在路燈下閃出一個黑影，我立刻本能的轉動方向盤，腳也要去踩煞車，卻似乎踩成了加油，整台車就往路燈處撞了下去……

………………

不知隔了多久，我醒來，看到我的車子在路燈下撞爛，也把路燈撞壞了，導致車禍現場黑壓壓的。好險這附近算是高級住宅區，房子的距離遠，凌晨沒人在路上閒晃所以車禍還沒被人發現。由於我酒駕心虛，便自己先回家了，免得被抓個現行犯。

回到家後，我突然感到很奇怪，怎麼家變乾淨了？出門時不是很多東西都被砸了嗎？正常也都是要等老婆氣消後我才會開始收拾的，不然收拾好又要被她砸，難道這次她有這麼快氣消？而且她自己收拾？我感覺不對勁……

走過了客廳，就看到老婆坐在飯廳的餐桌前，桌上還擺滿了好幾道我愛吃的菜，怎麼？難道真的氣消了？

「跑去喝酒了？」老婆見我的樣子，問我，表情並不見有什麼特別的不開心。

「唔……妳有煮飯怎麼沒跟我說？」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先吃吧，這些都是昨晚做的，已經涼了，但都是你愛吃的菜。」老婆對我說。

我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雖然滿桌都是我愛吃的菜，但問題是誰在凌晨這個點吃得下啊，所以我只是坐下來，沒有吃。

老婆似乎也理解，所以她沒有說什麼，我倆沉寂了一陣子後，她說：「以後我們都別吵架了吧。」

我點點頭，從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感到很意外，但每次吵架我會選擇不跟她吵而是逃開，就是因為我仍愛著她。我改變不了有時憂鬱症的極端悲觀想法，也無法陪她、安慰她等她哭完一整晚，所以後來我都是選擇逃開，有時也會恨我自己無能，但更多是無能為力……

說完那句話之後老婆就沒再說話了，從一進門到現在我始終覺得怪，我便問她說：「妳今天怎麼了？怪怪的喔？」

她像是被我問到了什麼秘密一樣身體顫動了一下，然後立即回復平靜的說：「等下帶我你去看，你就知道了。」

此時我的酒好像早就醒了一般，頭腦特別清醒的說：「要看什麼？走吧，現在就去看。」

老婆似乎感到非常的失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之後說：「那走吧。」便拉著我的手，往屋外走去，我也愣愣的被她牽著走。

直到快到巷子口時，我停了下來，因為我酒駕把車撞壞了，怕老婆看到等下可能又要吵架，所以我停下腳步，想拉停老婆。

但此時卻發現我竟拉不住老婆，我被她使勁地往前拉，根本停不下來，終於來到了車禍的現場，她停下來了。

她停下來後，轉回頭看著我，手比著車子，要我往那方向看。

「怎……怎麼了嗎？」我心虛的問著。

＂哀……＂老婆此時又嘆了一口氣，然後說：「你還記得這裡嗎？這盞路燈下。」

我在心裡面想：＂我當然記得阿，她這是要警告我我把我們回憶的路燈給撞壞了嗎？才剛說不要再吵架的，現在又有戰火要起了嗎？＂不過我不想示弱，所以沒有回她這個問題，我回到了剛剛我們要做的事，我問：「妳到底要給我看什麼？」

＂哀……＂老婆似乎非常不願意進入主題的樣子，看著我眼神猶豫不決，接著緩緩的說：「你其實已經死了。」

「什麼！你說這什麼傻話阿！這玩笑也開得太難笑了吧！」我顯得有點生氣，畢竟特地把我拉出來就為了想要看我這撞車的笑話來揶揄我嗎？

老婆抿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跟我說，只好手指著埋在陰暗處被撞毀的車頭部分，意思是要我自己去看。

被她這樣一說，我也開始緊張起來了，我把腳步慢慢的往車頭處挪過去，側著身體往裡面一瞧，媽呀！真的有個人趴在方向盤上阿！

可是今天是我自己開車回來的阿，這……這又是誰？我再仔細的一看，確……確實是我……，那是我的外套，我的髮型，還有……我的臉……

當下我就癱軟坐在地上了，＂我死了＂三個字不斷的快速在我腦袋裡回響，我不願去相信，但親眼所見到的都不能不去相信。

過了好一會後，我才滿臉哀愁的望向老婆，問她說：「我死了……？所以，我是鬼嗎？」

老婆默默的點頭，似乎她早就明白了這一切。

「那……為什麼妳看得見我？」我仍然不願相信，寧可相信這是老婆對我精心安排的一場惡作劇。

老婆此時情緒也激動了起來，我感覺她的身子在隱隱發抖，在她雙手交叉抓著自己的上臂努力的壓抑之後，她再度抬起手指向被我車頭撞斷的路燈折斷處。

＂不是吧……＂我懷著忐忑的心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由於路燈已被撞壞，光線不夠無法一下子看清楚，我再用力的看了幾眼，看到了被撞凹的白色前車蓋上有……花？是紅色玫瑰花？

不！不對！那不是紅色玫瑰花！那是血！那是濺在前車蓋上的血！我一下子就急了，馬上再往更近一點的地方看去，發現我老婆已被夾在斷裂的路燈與撞凹的車頭處，是一個冰冷冷的老婆了……

「對……對不起……」此時我已不能再放縱自己逃避了，我立刻雙膝跪在老婆面前，哭著對她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求妳原諒我！」說完我不斷的搥著自己的胸口，那種懊悔、對自己憤怒感覺不斷湧上來，只不過現在再怎麼搥，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拒絕。」老婆冷冷地回。

「嗚……」我當然知道沒有那麼簡單被原諒，我仍哭著不斷的抓著胸口，蹂躪自己，我自己都不會原諒我自己了！

但此時老婆卻與我一同跪下來，摟著我的脖子溫柔的說：「騙你的啦，今天是愚人節，也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以後我們都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好好……」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狂點頭，摟住老婆的腰，就怕她再次的因為我而離開。

「老婆，為什麼妳會在這路燈下？為什麼就這麼剛好的被我害死呢？」我痴痴的望著老婆，仍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哀……今天我不知道為什麼，很快就把事情想開了，之後就把被我砸亂的家裡收拾好 。想想以前都是你在收拾的，我便感到你也並不是那麼不在乎我，不然也不會任由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取鬧後再幫我收拾殘局。」說完老婆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想通了之後我就煮了一頓飯等著你回來，我知道你昨晚也許不會回家了，但我還是希望可以為你做點什麼。」老婆接著又在我的鼻子又親了一下。

「做完飯菜後我不小心睡著了，直到凌晨聽到巷子口的車聲我知道你回來了，便趕緊出去找你，誰知道看你的車子一下左一下右的根本開不直，正打算過去叫你停車換我來開時……」老婆說完用眼神小責備了我。

「對不起，是我害了妳。」我再次的鄭重向老婆道歉，這次換我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也對不起，這七年來讓你受累了，要忍受我的陰晴圓缺變化多端。」老婆也對我道了歉，回吻我。

「那老婆，妳下輩子願意再與我一同做夫妻嗎？」我邊吻著老婆邊問。

「我願意，這不是騙你的。」

我與老婆，在同樣的路燈下，用血濺成的玫瑰花圍繞在身旁互相擁吻著，然後世界開始旋轉……旋轉……離我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