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麼？
那是發生在我剛畢業大五實習的那一年
教育體制畢業的我們，在畢業後按法律規定要到園所申請實習半年，半年內實習園所會依照表現評分，過關的實習生才能夠去考教師證，進入流浪教師的一員。
當初滿懷熱血的我，一心只想要將學校所學，應用在現場教學上，又想要節省花費(實習生不能打工)，因此選擇離家近的公立幼兒園實習。
進去實習後，一切都從雜事做起，上到協助老師下至園所的打掃，通通都是實習生包辦，偶爾老師會讓實習生說故事練練膽量。
那時候，我們班是新生班，剛開始的那個月小孩的哭聲是此起彼落，彷彿哭哭交響樂團，兩個老師雙手各抱一個，腿邊還有兩個抱著找媽媽，連實習生的雙手都被新生佔據，光是讓小孩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和上廁所就很不容易了，每天回到家都累得像條狗，連讀書的時間都沒有。
一群新生裡，偶爾會有一兩個，個性安靜，連哭聲或說話都沒有，彷彿這孩子身上忘了裝聲音。
那個班級，剛好有一個新生是這樣的孩子，他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不跟同儕和老師交談，就連回家時家長來接他也不說話，偶爾老師問話時，他會慢慢的抬起頭，看著老師，但是一句話也不說。
觀察的過程中，老師懷疑這個孩子是否個性內向或有特殊狀況，她先和家長討論孩子的狀況，但是家長卻說小孩沒有問題，在家都會說話，還會高高興興地分享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這下子，換老師滿臉問號了。
既然孩子本身沒有特殊狀況，那麼就是個性太害羞，沒有辦法跟同儕交談。
班級導師把這名孩子的觀察交給我，她說：「亮，妳把小唯的觀察記錄好，然後想辦法打破他的心房。。
前言說了，實習生很好用，這種很花時間的事情不交給實習生要交給誰。把這件事當成磨練的我，開始記錄小唯的每一天。
小唯每天早上被媽媽帶來後，會自己把物品放入自己的櫃子內，然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玩任何一個玩具，安安靜靜地盯著某一個方向，時間長達一個小時，直到老師說要集合點名為止。
每天都一樣。
我隨著小唯的視線看過去，一面空白的牆壁，空無一物，他到底在看什麼？
每一日，我悄悄地坐在他旁邊，假裝在做事情，他本來看著空白的牆壁，然後緩緩地轉過頭看我幾秒，又轉回去了。
突然某一天，我向小唯搭話了。
我問他：「你在看什麼？那面牆壁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聽到我的問話，小唯有點驚訝，他瞪大了雙眼看著我，隨即又恢復他那原本的表情。
他抬起手，指著空白的牆壁，然後一直指著。我還是不解，他指著牆壁，做什麼呢？
教室的牆壁前幾年才整修過，隔壁也只是堆放教材的倉庫，有什麼好看的。
自從那一天之後，小唯每天都多了一件事情，就是當我坐在他隔壁的時候，他會指著那一面牆壁。
時間往後推移了一個月，我即將做教學觀摩，需要和班級老師做事前討論，於是我把小唯的觀察記錄拿出來，順便討論。
當我把記錄拿出來後，班導師一臉疑惑的看著我說：「我什麼時候叫妳去做觀察記錄了？而且小唯沒有問題呀，每天都高高興興來學校，還跟同學講話講得很高興，媽媽也說小唯進步很多。」
「怎麼可能，小唯到現在都沒有說話呀！」
我心想，該不會教授曾經提過的實習生入園所偶爾會被欺負的這種狀況發生在我身上吧？
然後，班導師下一句話炸掉了我的理智。
「而且，小唯是女生不是男生呀？」
欸？
怎麼可能？
我的心情變得好慌，那麼那三個月跟我相處的那個小孩到底是誰？
班導師看出了我的表情，她握著我的手，讓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她很平靜地聽完我的話，然後跟我說：「明天，是假日吧！你可以同一個時間再來學校一趟呢？」
我點點頭，答應了班導師，依約隔日到來。當我踏進班上，我聞到線香的味道，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女性拿著小椅子坐在在那面空白的牆壁前，小唯的位置上擺了一盒蠟筆。班導師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對著那名女性說：「好吧，來上課吧！」
女性替代了原本班導師的工作，假裝面前有孩子說故事，玩遊戲，拖著不方便的腳上課，而我和班導師假裝學生回答問題。
到了中午午休時間，趁著女性假裝去顧午休時，我終於忍不住問了班導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班導師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緩緩道來。她說：「十幾年前，我們縣市發生了一個地震，學校是老舊建築物，承受不住地震倒塌了，好死不死倒塌的位置是幼兒園，當時的老師是我的前輩，所有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為了保護學生被建物壓傷腿，用盡力氣把孩子推到安全的地方，儘管受了傷還是想要救助孩子，那時候小唯被櫃子壓住，滿臉是血，她想要救小唯，卻使不出力氣，小唯一直指著唯一的出口，要前輩趕快逃，可是前輩怎麼可能會答應，趕到的救援合力將小唯救出，但已經失去生命跡象了。」
沒有別的老師來幫忙嗎？我問。
班導師苦笑著說：「妳忘了，十幾年前，我們縣市沒有雙導師呢！」
後來那位老師，崩潰了。
一個愛孩子的老師，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孩子死在她面前。走不出傷痛的她，離開了教育圈，每天都要用藥物治療自己。
直到班導師找上了她，拿出觀察記錄告訴她：「小唯，還在等妳。」
到了下午三點多的放學時間，女性站在前面，微笑道：「今天的課上到這裡，小朋友回家要小心安全，小朋友再見！」
我和班導師大聲喊：「老師再見，小朋友再見，大家明天見，再見。」
依稀中，我聽到了一個聲音：「老師再見。」
再見，小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