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眠

修改時間 2017-09-19 21:14:03

童年回憶

  這件事實在是太詭異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決定約A出來商量。

A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在小學五年級時轉到了這個鄉下的小鎮,小鎮裡唯一的小學很小、人數也很少,大家都是打從娘胎就認識對方的,我一個生性害羞的外來者當然無法融入,剛轉來時,我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

直到後來A坐到了我身旁。他是個活潑又開朗的人,很有領導氣質,他帶我玩、帶我打進他們的圈子,和他們一起打球、追冰淇淋車、吸花蜜抓甲蟲。幾個禮拜後,我已經完完全全變成這個鎮的小孩了。

事情就發生在畢業前的幾個禮拜。

小學的課本來就鬆,鄰近畢業,老師也愈漸懶散,總是不怎麼上課。學生們忙著拍照、寫畢業紀念冊,抓緊時間相處,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話題。

又是一次聚在一起聊天。四五個人把桌子併成一圈,小帆去小販部買了幾瓶果汁,我接過發給大家,發的時候發現少了一瓶,我把我的那瓶推給A,A卻笑著推開我:「我才不喝這種幼稚的飲料──」

我羞澀的笑笑,接過來自己喝了。

A從來都不加入我們「圓桌武士式」的聊天,只是坐在一旁聽著,時不時笑出聲或是給點建議。他明明長得比大部分男生還要小,臉軟軟的像是女孩子一樣,那時的我卻覺得他帥呆了,像個成熟的大人。

聊著聊著,聊到我轉學時的是,大家打趣我當時膽小的要命,每次講話都像蚊子一樣,我故意生氣的推了阿聰一下:「你才像蚊子咧!」

阿聰笑著求饒,我們用幾句髒話互相問候了幾個來回,他說:「欸對了,話說那天你來的時候,跟在你後面的小男生是誰啊?」

我一臉疑惑。

「對對對!我也記得,有一個穿著短褲的小男孩拉著你的衣角,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你弟,但你不是獨生子嗎?」小帆附和。

我的臉色變得不太好。

「那天只有我跟老師上來。」我說,「而且我沒有弟弟。」

大家漸漸也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圓桌武士」裡一片寂靜。

「幹……不會真的是什麼吧。」阿聰說,他問了班裡其他人,「你們都記得這件事嗎?」

有人說有看到、有人說沒有、也有人不記得了。一年多前的事,記憶模糊也是理所當然。

我清楚的記得轉學當天的場景。

一大早,媽媽就帶我去了學校。她進到一樓的學務處辦理轉學的事宜,我則跟著班導上去二樓去熟悉環境。

學校很小,教學樓也只有兩層,一到三年級在一樓;四到六年級則在二樓。教學樓中間的樓梯一上去是四年級的教室,外側有個蓋出去的旋轉樓梯,從那兒上則可以直接通到五年級的教室。

我跟著老師走上旋轉樓梯。一上樓,右手邊第一間就是我的教室,我躊躇的站在門口等待,班導則走進鬧烘烘的教室,和大家介紹我。

「進來吧。跟大家打個招呼。」班導笑著對我招手。我慢慢的走進教室。

據同學所說,當班導在介紹而我站在門口時,大家都忍不住探頭探腦的朝門外看,而他們就是在這時看到我身後的小男孩的。

他穿著短褲短袖,笑著甜甜的,拉著我的衣角。

或許是鬼故事講多了就不可怕了,後來跟他們出去玩時,大家總喜歡用這件事情嚇我。尤其是阿聰和小帆──他們就是兩個混蛋,雖然是跟我感情很好的混蛋。

去阿聰家玩那次真的是嚇死我了,他們又開始說這個故事,還把我反鎖在廁所。

前幾天同學會時他們又提到這件事,害我忍不住一直想,想的都快失眠了。

「說起來,你怎麼沒有去同學會?」我一邊攪拌著咖啡裡的冰塊一邊問。

「嗯──就沒時間不想去啊。」A回答,他桌上只有一杯我剛剛幫他倒的清水。他總是這樣,不太在外面吃東西,也不太參與那些念舊的聚會。

「哎,怎麼這樣,也太無情無義了吧!」我說,低垂著頭嘆氣:「話說回來,這件事真的是很奇怪……害我做了好幾天的惡夢。」

「我也覺得很奇怪,但奇怪的點不是小男孩。」A說道。

「嗯?」

「你剛剛說的故事……和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A低聲說,他直視著我的眼睛:「你提到了小帆跟阿聰對吧?」

「對啊?」我歪歪頭。A這幾年來幾乎沒什麼變,前幾天在同學會上見面,大家上了大學之後有發福嚴重的、也有減肥減到像排骨的,只有A,幾乎和我記憶中的差不多;即使過了十年,他看起來也像個少年,歲月這把殺豬刀彷彿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但是小帆早就死了。」A輕描淡寫的說出了讓我不可置信的話。

「什麼!?什、什麼時候?等等,難怪同學會的時候沒有看到他……」我嚇了一跳,有些驚慌失措。

「而且你不可能認識小帆的。」A又丟下一枚重砲彈:「因為小帆在四年級時就死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A開合的嘴。他繼續說:「四年級暑假的時候,小帆在溪邊溺水,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學校還辦了一個追悼會。」

「你是五年級轉過來的,你怎麼可能認識小帆?更何況小帆早就不在了。」

「還有,你提到阿聰他們把你反鎖在廁所?」他問。

我機械般的點頭。

「……」A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你有出過車禍還是什麼的嗎?」

「阿聰根本不是我們班的。他是隔壁班的同學!而且那傢伙陰沈的要命,怎麼可能邀請你去他家玩還鬧你。」

騙人!記憶中的阿聰明明就是個孩子王兼髒話王,動不動就用揍人來當打招呼,還喜歡拖我去啊嚕巴別人──

我想反駁A,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最終,我只能斷斷續續的說:「那、那……那個小男孩的事……」

A卻搖搖頭:「我不記得了。但我覺得你應該回去睡一覺,你或許是太累了。」他用冰涼的手貼上我的額頭。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呆的點了下頭,拿起背包付了帳就走出店裡。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媽媽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餐,聽見開門聲,她探頭:「哎,你今天去哪裡啦?怎麼一副呆滯的樣子?」

沒回答她,我拖著雙腿走回房間,門一關,放下包包就無力的倒上床。

我是生病了嗎?還是失憶了?被外星人抓去做研究了?

「嗡嗡──」手機的震動聲響起,我隨手按了接聽,聲音悶在被子裡:「喂?」

「阿葉!你終於接電話了!」電話那頭是一個清脆的女聲。是國小同學子毓,前幾天同學會才見過,減肥減的跟排骨精似的。

「嗯……怎麼了?」我無力的回答。

「沒有啦──就是我們下次放長假的時候想要一起去玩,問你要不要一起啊──」她在那頭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我卻完全沒在聽,腦中不斷循環著A下午和我說的話。

突然想起什麼,我倏地坐起身:「欸,子毓,你還記得小帆嗎?」

子毓頓了一下,才慢慢的說:「嗯……記得啊。怎麼會提到小帆?你應該不認識他吧?」

聽見子毓的話,我的腦裡又哄㝫㝫的噪音一片。

我聽見自己急切的問到:「那阿聰、阿聰呢?」

「哎,你說隔壁班那個陰沈的傢伙啊?哎真是想不到耶,人家之後出國留學,現在在是某某公司的總經理呢!」子毓笑著。

「……」手指驟然無力,手機滑落到床上。房間裡沒有開燈,我呆呆的看著灰濛濛的天花板,沒有得到我的回應,子毓在電話那頭不斷叫著:「阿葉!阿葉?你還好嗎?出什麼事了?」

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將手機撿起來,「子毓,我──我覺得,我可能是生病了……」

「生病了?」


「你還記得大家笑我的那個鬼故事嗎?」

「記得啊,說起來我當時也有看到呢……」子毓似乎覺得有點毛,尾音顫了顫。

「我、我這幾天一直做奇怪的夢。自從同學會那天,大家提起這件事情之後,我就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而且、而且我明明記得,小帆跟阿聰都是跟我們同班的,小帆家裡很有錢,喜歡給大家買零食、阿聰、阿聰他很衝動,我……」

我覺得喉嚨發乾,用力的吞了吞口水。

「今天下午我受不了,就……約了A來討論解決辦法,但是,他告訴我……他告訴我小帆早就死了,阿聰根本不是我們班的……我──」

「你說你約了誰?」子毓打斷我的話。

我眉頭一皺,覺得有些奇怪:「A啊。」

「……A?」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遲疑。

「對啊,就是那個,以前長得很像女生、很會說話很聰明的那個。」我說。

「……A是誰?」她說。

我笑了出來,「你記憶力也太差了吧,才不過幾年,你不是說你可以背出全班同學的名字嗎?」

子毓頓了一會,很嚴肅的說:「阿葉,我是認真的,我真的不認識A這個人。」

「……」我啞口無言。

「怎、怎麼可能,那……!」

「阿葉,你去翻翻看畢業紀念冊,全班三十個人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真的沒有一個叫A的人。」子毓說,「你或許……真的是病了,要不要去做個檢查──」

我掛掉了電話。在黑暗的房間中翻箱倒櫃,找到那本陳舊的畢業紀念冊。

沒有。

真的沒有。

全班三十個人,沒有A的身影。我又翻過了隔壁班跟其他學年的部分,還是沒有。

A並不存在於這所學校。

我突然想到那時去阿聰家玩,開了鬼故事會,阿聰又開始講那個故事,把短短的場景描述的活靈活現:「那個小男孩啊,好像比我們小一兩歲的樣子,穿著藍色的襯衫跟牛仔短褲,剪著短短的西瓜皮,長得非常──非常──可愛,笑起來右邊臉頰還有一個酒渦……」

其他人打趣他:「那麼可愛那你跟他親嘴啊!」

阿聰嫌惡的說:「我才不要,那可是個男鬼!我要親,也要找個漂亮的鬼姐姐──」

小小的個子。藍色的襯衫與牛仔褲。西瓜皮。只有一側的酒渦。

一張相片從畢業紀念冊裡滑落,那是用當時很流行的立可拍照的,上頭的我笑的很傻,在我身旁的是A,他比我矮了一些,穿著藍色的襯衫與牛仔褲,剪了一顆可愛的西瓜皮,對鏡頭甜甜的笑著,臉頰右側有一個小小的窩。

「唉你這孩子,在房間怎麼不開燈哪?」房間的燈突然被打開,刺眼的光線讓我忍不住瞇了瞇眼睛。我坐在床上,身旁散落著畢業紀念冊和幾張照片,呆呆的朝門口看去。

母親穿著圍裙,手上還拿著一個杓子。

「你朋友來找你了,唉,真沒想到我們家兒子還認識這麼可愛的弟弟啊,我先說,你可不要帶壞人家啊!」她移開步子,讓路給身後的人,「晚餐快煮好了,等一下一起留下來吃飯啊!」

「好的,謝謝阿姨。」A盯著我,右臉笑出一個小小的酒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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