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收衣服

　　夜晚總是安靜的。
　　我一個人窩在房間裡打電腦，沒開燈，只有螢幕的光照著我的臉。
　　對面陽台的燈開著，一個年輕人把衣服統統收下來，不小心弄掉了竹蒿，慌忙地彎腰去撿。
　　起風了。
　　夏天晚上的風特別涼快，我掛在陽台上的一排衣服隨風擺盪。
　　對面的年輕人把燈關掉了。
　　黑暗中我只能看見對面窗戶裡透出微微的光，有幾個模糊的影子正在走動，隱約可以聽見說話聲。
　　我靠在窗邊吹風。
　　對面的人突然把窗戶都打開，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冷氣壞了，開窗的人跟我對到眼，還禮貌地朝我點點頭。
　　我也跟他揮手。
　　他正要回去，忽然愣住，嘴張得大大地，不停用手比著上面。
　　我抬頭，沒看見什麼特別的。
　　他更著急了，把裡面的朋友全喊出來，每個人看到「上面」臉色都變得慘白。
　　我說，你們怎麼啦？
　　他說了一句話，可我沒聽清，正想問，一群人都躲回屋裡了。
　　我抬頭，依然沒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就只是下午剛晾好的衣服還在滴著水而已。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一接起來，是樓下住戶，她劈頭就說：「你們家怎麼回事，一直聽到有人在哭，很吵啊你知不知道？」
　　我一頭霧水：「我家沒人在哭啊，我沒聽到。」
　　她說：「已經半夜了，安靜一點，還有人要睡覺！」然後用力掛斷電話。
　　外頭突然下起了小雨。
　　我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眼角餘光忽然瞄到外面好像有什麼在動，一抬頭又沒了，覺得奇怪。
　　雨慢慢變大了，密密麻麻地打在遮雨棚上，約莫是因為颱風剛剛過境。我嫌雨聲太吵，站起來要關窗戶，那一瞬間忽然看見了一雙腿。
　　可是當我仔細想看時，又什麼也沒有了。
　　忽然，樓下傳來了劇烈的碰撞聲，然後是人的哀號。我穿了鞋子跑到樓下一看，一輛機車橫在路中間，旁邊趴著一個人。我走過去要扶他起來，剛剛碰到他，他就整個人跳起來，驚恐地看著我。
　　我說，你還好嗎？
　　那個人呼吸都亂了節奏，顫抖著指著上面：「有、有人在那裡！上吊了、上吊了！」
　　我跟著抬頭，看見我家陽台上有人。
　　好幾個人。
　　我晾的那排衣服，每一件都被穿著，被一個個五官凹陷、四肢枯瘦的「人」穿在身上。祂們面無表情地吊在那裡，猛一看，就像是一大群人集體在我家陽台上吊似的……
　　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在燒冥紙，一片片灰燼飄了過來，飄到我的視線前方，落在我的臉上、衣服上。
　　我想起來了，今天是農曆七月一日，我應該把衣服收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