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這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其實我覺得一點都不恐怖，而且每次想到都忍不住會流下眼淚。
那時還差幾天就要過農曆年了，那天我人在外面和當時的男朋友聊天時，家母來了電話，說是外公進了醫院，她要去醫院一趟，還說外公的狀況不是很好，可能過不了這個年了。
當下沒了聊天的心情，急急的趕回家，一進家門，只見家父獨自坐在客廳，神情十分落寞。
過了一陣子，小舅開著車載家母從醫院回來，兩個人的表情也都非常沈重，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
因為隔天就是假日，我們一家人計劃著要去醫院探望外公。
隔天清晨六點多，電話的鈴聲格外刺耳，紅著雙眼的家母來叫醒我和舍妹，當時外公已經被送回家。當我們一身縞素，風塵僕僕的趕到時，外公早已斷了氣，家母就這麼雙腳一軟的跪下，哭著爬向外公停靈的大廳。
原本我的三個舅舅們比鄰而居，外公買下三間連在一起的房子，讓他們兄弟三人居住，後來因為兄弟各自成家，外公跟大舅住，外婆跟小舅住，而二舅另外買了房子搬了出去，原來的房子就當成倉庫，也就是外公停靈的地方。
來到了靈堂前，香燭的氣味混著久無人居的房子中特有的霉味，雖然二舅媽已經努力的打掃過了，但是那股氣味一時半刻間還是很難消散，耳邊除了女眷們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就是佛號機頌唱佛號的聲音，而舍妹一直往大廳後方張望，那是通往內室的走廊，因為沒有燈光，所以非常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著光線，隱約可以看見堆在裡面的雜物。
和外公吵了一輩子架的外婆，啞著嗓子招呼我們去看看外公的遺容，只有我倔著性子不肯過去，天真的以為只要不去看，外公就沒有死掉。
一路跟著跪拜，佛號機的聲音仍然不斷的頌唱，一直到跪拜結束後，遠在雲林的姑婆才終於趕到，一見到家母，姑婆便抱著她大哭，直嚷著：「我沒有大哥了啊！我沒有大哥了啊！」，一聽到我不肯看外公的遺容，便硬拉著我過去，直說：「不去讓妳外公看看，他要怎麼安心的走？」，這時我才跟著移動腳步走到棺木旁。
躺在棺中的外公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只是臉色比較蒼白，不過唇色依然紅潤，外婆說外公的唇色一直那麼紅潤，就算過世了還是那麼紅………這時突然聞到一陣菸味，就像外公在世時，他身上會有的那股菸味………
在靈堂前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家，在車上家母一直喃喃的唸著：「我沒有爸爸了……」，聽得我心中一陣陣抽痛……
當天晚上睡覺時，躺在床上一直有佛號機仍在我耳邊頌唱的錯覺，睡得不是很安穩，翻來翻去的。就在我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一聲：「BABY啊～」，一股香燭、霉味和香菸的氣味在鼻腔中擴散開來，佛號機的聲音變得好清晰。
登時眼淚便流了出來，睜開眼還是自己的房間，坐起身來一夜無眠。『BABY』是我的小名，外公總是這樣牽著尾音的叫我………
因為時近年節，所以外公並沒有停靈很久就火葬了。出殯的那天，阿姨請來了職業孝女，聽著她聲嘶力竭的哭喊，遠遠沒有姑婆的哭泣和家母的低喃來得令人心痛，我只是冷冷的看著她，努力的忍住上前制止的衝動。
那天沒有風，但是天氣很冷，就在職業孝女不知道第幾次的哭喊：『哇欸阿爸啊～』時，突然來了一陣大風，舉著靈幡的小舅差點被吹倒，職業孝女瞬間閉嘴，不再開口，只有哀樂還演奏著，小舅淡淡的說了一句：「阿爸生氣了，叫她不要再喊了。」
火葬結束後，舍妹才說出她那天為什麼一直看向內室，她說她一直看到一個人影在內室裡走來走去，暗暗的看不清楚，但是身形很像外公，她並不害怕，只是好奇。
這時小舅接著說：「其實阿爸一直都在，BABY去看遺容的時候，阿爸就站在她旁邊微笑，妹妹看到的就是阿爸在後面走來走去。」，我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小舅有陰陽眼………
雖然我當時沒有說出來，但我相信那晚的呼喚，是外公給我的道別，我一直這麼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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