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五十年前
爺爺親手造了一棟兩層樓高的木造房子
我三分之一的人生
就一直在這個[貌似]甜蜜的家庭中度過
當時的我並不覺得房子有甚麼詭異之處
一直到見到[那個人]之後
我才覺得這房子是不是藏著甚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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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二樓的木質樓梯有點陡峻
嘎嘎作響的時候
睡在樓梯旁的房間裡的我
就知道有人上樓了
一樓的天花板與二樓的地板中間
對小時候的我來說
一直是一個神祕的空間
但說穿了那只是支撐整個二樓的橫樑罷了
我倒是很常在縫隙裡面挖到零用錢
我的房間有一張書桌
還有一個奶奶過世後
為了懷念奶奶
而放滿她生前衣物的衣櫥
但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是很喜歡照那一面在手把旁邊的鏡子
我們家沒有床
從這間房子蓋好之後
大人們就決定床不在傢俱之內
一方面是因為不甚富裕的我們睡不慣柔軟有彈性的床
即使一覺到天亮
也會嚷嚷著說哪裡痠哪裡痛的
一方面也是因為怕床的重量太重
哪天睡到半夜以為地震
醒來已經在一樓了
哄完我們家養了七年的狗睡覺之後
關了客廳的燈
那種傳統的
日光燈旁還有一顆小燈泡的那種
我留了小燈
經過了佛堂
偽裝成假燭火的紅色燈泡光讓我突感壓力
原本庇佑這個家的佛堂
第一次讓我有這樣不舒服的感覺
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在上二樓的樓梯
譏譏嘎嘎的聲音讓我想起奶奶在某一年
因為胃出血而暈眩
失了足
重重地從二樓摔到了一樓
樓梯旁邊分隔著收納整齊的衣服
也被奶奶滾落時
從口中吐出的血染成一片
我睡的
就是當時奶奶的房間
搬離家鄉
到台北工作七年多了
現在只要有一絲光線
我就會很難入眠
甚至已經累到無力
也會盡量把燈全關上
但那時候的我卻無法關著燈睡覺
再怎麼樣也要留一個小夜燈
我在昏黃的小夜燈下鋪著棉被
因為沒有床
所以都會用棉被當床墊
以免隔天睡醒腰痠背痛
甚至是落枕
有時候睡不著
我便會故意盯著那顆縮在日光燈管旁邊的小燈泡
一直看一直看
看到覺得眼睛痠了
然後自然地入睡
有時也會翻身
把眼睛埋進棉被裡或在枕頭上磨蹭
突然
我不能動了
我很確定我還沒睡著
因為剛閉上眼睛的我
眼前的殘光還沒褪去
小時候
我就常常睡到一半就全身動彈不得
有時候真的只是側睡壓到手
而單純的麻痺嚇到了自己
但有時候會很清楚地知道那不只是單純的麻痺而已
我只有手腕以下是可以動的
也就是說
我可以動手指
轉動手腕
其餘部分完全動不了
其實我不害怕
只在心裡說著:[又來了，沒關係，等一下就好了]
但這情況維持了約幾分鐘之後
我就開始覺得不對勁
[不可能那個久]
而且過了幾分鐘
那我也該又睡著了才對
於是我非常用力地想要先睜開眼睛
我成功地將眼睛睜開了
但睜開的那一霎那
我傻了
這畫面真的震撼了我
我第一次覺得我睡了快二十年的房間
竟然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紅色
整個房間被染成鮮紅一樣
所有景象像是眼前被矇上紅色玻璃紙
牆壁、書桌...甚至是衣櫥的那面鏡子
我潛意識想要檢查剛剛睡前留住的小夜燈
目光一移
一個足以讓我瞠目結舌的影像迎面而來
一個人！
不！應該是說[一個人影]
一個像極了人的黑影
詭異的是
他的四肢呈現不規則的扭曲
記得在我還沒上幼稚園的時候
奶奶常常帶我到菜市場買菜
每次經過殺雞的攤位
我都會期待今天是不是又要殺雞
小時候不懂
覺得很好玩
我忘記是先放血還是先拔毛了
印象最深刻的
就是把雞丟到滾燙的熱水裡
讓雞毛跟皮之間連結的毛細孔擴大
以便除毛
除毛的工具不是手
更不是夾子
而是一個滾筒
一個像洗衣機的滾筒
把一隻隻雞丟到滾筒裡
順轉、逆轉
和洗衣機的原理是一樣的
原來[離心力]也可以除毛
停止之後
裡面全是一隻隻被褪去羽毛的雞
屠夫從滾筒裡抓起了雞
脖子、翅膀、腳
都已經骨折變形了
而我看到的[那個人]
像極了被丟進過滾筒裡翻滾過的雞
有著不規則的肢體
我眼神鎮定並游移到祂的眼睛
沒有瞳孔
空無一物
那時候還沒有[紅衣小女孩]
不然我當時就會有更確切的形容詞形容祂了
越注視祂空洞的眼窩
我越覺得害怕
雖然沒有眼睛
卻一樣能讓人感到窒息、壓迫、恐懼
我閉上眼睛
心中默念佛號
悄悄希望在我眼睛睜開後
一切都會恢復平靜
依然昏黃的小夜燈
舒服的棉被床墊
澎鬆的枕頭
還有一台從爺爺時代就留到現在的大同牌電風扇
夏日的夜晚
吹著徐徐的風
天亮後被窗外的陽光叫醒
我以為我在做夢
夢見這樣舒服的景象
陽光灑在我的眼皮上
好像在輕輕敲打著門
呼喚著我該起床迎接這美好的早晨了
我睜開了眼睛
一樣紅色的房間
一樣不規則的人影
可怕的是
祂的鼻子和我的鼻子
距離不到一公分
空洞的眼窩
似乎要把我的眼睛給吞了似的
直狠狠的瞪著我
這一秒
身體跟著抽動了
聲音也伴隨著恐懼地叫了出來
人影消失了
房間不再是紅色
而我冒了一身的汗
望了望時鐘
還沒兩點
我的夜晚才剛開始
而[那個人]
到現在仍然是一個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