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地靈
『死亡真的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跟煩惱,現在你只要放手往下跳。』她對著站在懸崖邊的女孩說道。
女孩動也沒動,彷彿遲疑著。
『跳啊!跳下去!馬上跳下去!』她急了,音量提高了三倍。
『美如,走了,大家說要一起去吃冰。』
突然,一個女孩出現硬生生拉走了她,畢竟很少有人願意離這種沒有防護的懸崖近到風一吹就可能跌落。
『你幹嘛離懸崖那麼近啊!』來叫人的女孩說。
『剛剛好奇怪,我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叫我往下跳。』那個叫美如的女孩說。
『聽說,這裡有個名字叫自殺死亡斷崖......』另外那個女孩故作懸疑的恐怖語氣隨著打到崖邊的浪花泡沫般飄散在空中。
她默默的走到斷崖邊,坐下來,優雅而安靜,但一點也不重要,因為不會有人來叫她離岸邊遠一點,她待在這個懸崖已經三百年了,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跟那女孩一樣,離岸邊很近,只是當她一躍而下時,沒人叫她。
事後,也沒人找她。
那之後她唯一看過的,就是跟她辦理交接的那隻鬼,他說他等了五百年,終於等到有蠢蛋願意自主往下跳,不費吹灰之力更不須背負因果,他成功得到了逃離的門票,然後,他就乘著死神的月之船往冥河去尋找他轉世投胎的機會了。
走之前他送給她一本厚厚的筆記,封面寫著『說服力』,他說這是他這五百年來失敗的心得,裡面記載著,他如何的說服他人自殺比活著,加倍的好的一百種方法,以及修正方案,當然,他沒真正成功過,就他所知第一個從這個斷崖跳下去的是他,他花了許久才摸索出,要離開只能尋找下一個替身,他們就是所謂的縛地靈,背負著沈重的往生壓力,除非把壓力堆積到下一個人身上,否則他永遠也無法離開。
所有接近成功但失敗的案例,他也一並記載在裡面了。
她是第二個,也是自主的,現在她背負著他與她的雙重壓力,繼續在這崖邊獨自生活著,她常常會沒來由的困惑,關於生人的意義,這些想法對她是難理解且新穎的,但同一個問題想了三百年,很難沒有答案。
她突然懷念起活著的時光,她只是因為不想嫁給村裡的惡霸所以選擇了斷,一個孤女,估計是死了也沒人在乎,惡霸肯定是繼續去尋找下一個美好酮體了。現在,想想惡霸也沒那麼壞,估計他到底為什麼變成惡霸,也沒人知道,就像河伯娶親,她只是送上門的供品。惡霸是打哪來的?好像某一天他來了村子,據說帶著某種謠傳,就成了村里的惡霸。
有一天他說要娶她為妻,她不從就來到了這裡,三百年了,三百年前她腦袋要有這麼清晰就好了。
回顧裡,她突然想起他的青梅竹馬,那個被沖下懸崖連屍體都找不到的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選擇在這裡了卻殘生。雖然一直有人傳說,他是睡了地主的老婆所以被推下懸崖,可是她就是無法想像那俊俏的臉龐有可能如此薄情,她願相信他是記憶裡的有情有義。
好想有點什麼不太對勁,她突然想通,他的魂魄並沒有固守在這裡,與她交接的並不是他,而是另一個被綑綁在這裡五百年的靈魂,那他到哪去了?明明眾人就是看見他從這邊被風吹落,但想這些也沒有用,都經過三百年了,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她只能呆坐在岸邊,繼續等著下一列可能帶她離開的特快車。
突然有一群人火爆的衝上來,七八個黑衣人挾持著一個瘦弱的男人,約莫四五十。一個看起來是領頭的黑衣男,把這中年人壓到懸崖邊。
『二十萬你還是不還!』一副作勢要將那男子推下懸崖的樣子。
『饒命啊!我已經山窮水盡確實無路了。』那中年男子畏畏縮縮跪在崖邊十分恐懼的樣子。
看來,今天她只要坐壁上觀,等著收手下山,一個新鮮的靈魂,旋即有人送到。可是,他們要的是錢,估計不會真的把那中年男子推下去吧!也只能等了,這樣的情勢,沒有她插手的餘地。
雙方威脅求饒來回了約莫二十分鐘,突然一陣大風,那壓著中年男子的壯漢顛顛巍巍差點滑落,但一個不小心卻把他們的二十萬給推下去了。
正當他一臉無奈,眾人面面相覷時,後方衝上來數個穿著相同筆挺制服,手拿黑色數字七的硬物,長的那一端有一個孔,對著黑衣人,團團將他們包圍。
今天真精彩啊!她翹腳坐在空中,等掉落懸崖的那男子死去的靈魂回到崖上交接,大概前後需要十到十五分鐘,如果他沒馬上淹死,也頂多值這個時間。
『警察!』其中一個穿制服的人說。『你們已經被我們團團包圍,今天一個都別想逃。』
『人質呢?』另一個穿制服的人說。
『剛剛風太大被吹落斷崖了!』黑衣人一副事不干己的說。
『謊話連篇!』穿制服的人說,之後雙方又是一陣叫囂。
動靜搞得真大,方圓五百公里都聽見了吧!但這鳥無人煙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不毛之地,也不會有人聽見吧!她還記得當初跟她交接的那鬼說,縛地靈的最大活動範圍有立體直徑五百公尺,但她從來都沒有興趣離開這個崖邊,因為怕一閃神,就錯失了抓交替的機會,就這樣苦守三百年,今天終於可以離開了。
這時,她看到一鬼影緩慢飄近,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待那靈魂逐漸飄進,同時死神就會駕著月船接她離開。
逐漸飄進的靈魂,似乎與掉落的那人不同,高大挺拔而且看起來體態年輕多了,很像是早她三年掉落的青梅竹馬。
就是他!真的是他那青梅竹馬。此刻什麼交接、交替她全都忘了,三百年前那些被壓抑的思念,紛沓衝撞心頭。
『這些年你到哪去了?』她沒說的是,他死後的那三年加上她死後的三百年。
她衝上前,兩人的身影卻交錯而過,兩團悠悠的氣體,被沖散模糊了邊界,又再穿過彼此後重新聚合明朗。
『我一直在那頭。』兩人飛得更高些,距離斷崖不到三百公尺的地方,還有一個斷崖,只是被草叢遮住了,而她這三百只是坐著苦守發呆,連想飛高一點的念頭都沒有,想到彼此的距離不過咫尺,卻成天涯,而這次是真的要天人永隔了,她諸多懊悔卻於事無補。
『我那邊的斷崖人多風景好,但來來去去的人更多,也就有更多的人阻止其他人尋短見,所以至今我仍舊守在那兒無法離開,不過比這邊大多美多,妳要不要去看看。』男子說。
男子樂天的個性,死後也是沒太大改變啊!做鬼還這麼開心,她心想但沒說出。
『不了!再沒多久我就要離開了,幾分鐘前有一人掉落斷崖,他死亡的同時,冥船應該也已經出發了。』她說。
『留下來陪我吧!』男子說。『我們好不容易才相見。』
她心裡遲疑著,下一秒男子突然往前衝去,待她轉身時,一切已經完成,只不過兩三秒,男子坐上了月船,隨著死神划向了冥河。
剛剛掉落海裡的男子,身上已經背著一塊縛地靈的辨識牌,牌子正逐漸與他的身體融合中。
她猛然想起那個他不太在意的備註,死亡地點五百公尺內重合的縛地靈,若看到王者誰先搶誰先贏。
她無奈地想,這時候換紅衣,大概也無法轉換身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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