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境

凌晨，四點。
那是第二年跟著大甲媽祖的鑾轎，穿過彰化縣二崙鄉的協天宮。
一路徒步的九天八夜，走到這裡盡是滿身疲憊。
尤其夜行，雖然可以躲開毒辣的太陽。
但是卻難以抵擋違背人類生理時鐘的睡意。
看著繡旗、開路鼓、哨角隊接連過去。
努力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往前走。
星空下，田埂邊。
不知道穿過多少這種場景，聞過多少這種稻香。
汗水，貼著肌膚。
在員林飽受失溫的痛苦之後，小心翼翼地告訴自己不管再睏也不能睡。
迎接鑾轎的鞭炮聲，在身後緩慢而穩定地靠近。
天空中的煙火，就好像牧羊人一樣督促著我們繼續往前走。

轉彎處，盡是一片墳塋。

我停下腳步。
兩手插腰望著天空。
這是大甲媽祖九天八夜裡唯一一段需要從公墓中間穿過去的路段。
早年這裡沒有路燈。
近幾年每當大甲媽祖遶境來到這裡，鄉公所、里長伯都會把路燈點亮。
但是儘管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會結盼同行，尤其是女孩子。
我跟父親兩個大男人不用特地留下來等人一起過崗。
只是在我們要穿過公墓的時候。
掛在電線杆上的廣播器響了。

「大家早安，稍等一下，天上聖母大甲媽祖，就要從我們這裡經過，請各位里民，起來迎接大甲媽的大轎，媽祖婆會保佑大家的子孫後代，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那是一口標準流利的台語。
卻把我弄濕了眼眶。
跟在父親身後，我低著頭推著推車，在父親的吆喝下快步跑過公墓。
儘管身體有多少疲憊，儘管臉上有多少倦容。
回頭望向大轎前那高舉的涼傘。
威武、莊嚴。

繡旗排場、哨角開路。
在那凌晨四點多的星空下，涼傘高舉。
頭旗掃幽冥、香火風中燒。
三十六執事莊嚴的法器護衛著。
浩浩蕩蕩的大轎踏過亂葬枯塚、冥河兩岸。
簇擁著那一頂華蓋。
宛如黃泉河上，彼岸花旁的一線光明。
魑魅魍魎盡伏首。
低著頭，願做媽祖婆的踏腳。
一如謙卑、一如哽咽。
只求子孫平安。

遇上了同團的蔣先生。
蔣先生說，媽祖婆要跟緊，下輩子投胎轉世還要來走，這段路很漫長，九天八夜繞境不是盡頭。
多少緣起緣滅，多少輪迴因果。
若是我，或許也會趴在冥河邊，等著那一頂華蓋在人群中簇擁而過。
只為誠心祈求。
父母子女，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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