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鳳

她說她不要出去過耶誕。
「耶誕節是溫馨的節日，為什麼要去街上人擠人？應該要兩個人待在家裏布置耶誕樹，吃大餐交換禮物，還有等耶誕老人啊。」
前面幾句他都沒什麼意見，聽到最後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等耶誕老人？妳幾歲了啊？」
「一年就這一個晚上，假裝自己還是小孩有什麼關係？」
「這年頭連小孩都不信了。他們還會反嗆妳『我家沒有煙囟，就算有也擠不進來的！』」
「又怎樣？耶誕老人不是普通人，就算你鎖了三層鐵窗，他只要想進來就一定進得來！」
「妳這樣講很嚇人誒。晚上大家都在睡覺的時候，紅衣人自己穿牆進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小朋友會嚇到的。」
「你真的很煞風景耶！」
「抱歉啊，因為我實在不喜歡耶誕節。我跟我前女友就是去年耶誕分手的。」
「真的？你都沒說過！」
「就……說了會很難過啊。其實是耶誕前一個禮拜分手的，本來也是約好要在家裏兩個人一起過節，忽然就吵翻了鬧分手。我越想越捨不得，耶誕夜那天去她家找她和好，沒想到撞見她穿著全新的紅大衣，跟別的男人手牽手走出家門。」
「才一個禮拜耶！太快了吧？這不就是人家說的『無縫接軌』……」
「對啊。我衝上去找她問清楚，她居然說『一個禮拜又怎樣？從分手的下一秒開始，你就跟我沒關係了！』太好笑了，她身上的紅大衣還是我送她的耶！」
「天哪……所以你一定很討厭過耶誕嘍？」
看著她擔憂又心疼的表情，他笑了。
「不會啦，今年有妳陪我過節啊。」
他把她摟進懷裏。
無言的甜蜜時光過了幾分鐘，她實在克制不了好奇心。
「那後來你前女友怎麼樣了？」
「不知道。那天晚上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她很滿意這個答案。
耶誕夜到了，他提早下班。耶誕樹的布置只完成一半，她卻臨時被叫去開會，他只好在她來之前先做完。
打開儲物櫃尋找舊的裝飾品，一個紙袋掉下來，露出裏面的紅大衣。
他已經整整一年沒看到這件大衣，都快忘記它了。上次看到它，是在去年的今天。
正如他所說，那天晚上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那女人了。但是在那天晚上的午夜時分，他又見到她一次。
埋伏在她家門口，看著她帶著三分酒意從男人車上下來，衣服也沒扣好，紅色大衣的下擺在刺骨的冷風中翻飛……
「會來。」
稚嫩的聲音讓他驚跳起來，四下張望，旁邊當然沒有人。
女友還沒下班，家裏只有他。應該是錯覺。
撿起大衣放回原位，那是最適合它的位置。之前穿著這件大衣的女人，現在也待在最適合她的位置上。
屬於他的東西，就該永遠留在他身邊。
天已經全黑，約定的時間到了，說好要共度耶誕的女友還是沒有出現，電話也沒開機。
他先是擔心，然後越來越煩躁，在屋裏踱步。
「咚！」
耶誕樹上的愛心裝飾無緣無故掉下來了。
他撿起愛心，一道冷氣從後頸流過。原來是氣窗沒關，風把裝飾品吹下來了。
今晚的風就跟那天晚上一樣冷，連外面的煙火聲都蓋不住呼嘯的風聲。窗戶被吹得喀喀直響，彷彿有人在敲窗戶。
他再打去她辦公室，只聽到答錄機冷冷地說：「現在是下班時間……」
她真的是在開會嗎？難道主持會議的人不用回家過耶誕？
如果是那麼重要的會議，上司為什麼要指定她去？她只是個新人啊。
之前他幫她慶生，上司還准她免加班先離開，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優待？這個老頭想幹什麼？
還有，他們辦公室的工讀生每次出去跑腿都會買零食回來請她吃，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沒畢業的毛頭小子，居然就這麼會討女人歡心！
更別提她辦公室裏的那群男人。他曾經偷偷混進她公司，躲在辦公室門口觀察，一看就知道她身邊的全是色胚，表面斯文，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搞上她。
她不該在那裏。他的女人不該待在那個鬼地方，那麼骯髒，那麼多誘惑，只會一步污染她。
不行。
她應該待在最適合她的地方。他的身邊。
不知不覺中，他來到廚房，打開放工具的抽屜。
從窗口望出去，那棟新大樓上面掛的五彩燈光正在閃爍。
去年這個時候，那裏還只是工地，每天都可以看到工人朝地基灌水泥，因為太冷又潮濕，水泥一直沒乾。方便歸方便，他的新鞋也報銷了。
他知道不該穿新鞋去工地，但有什麼辦法，本來是準備盛裝打扮過耶誕的，那個女人卻逼他不得不改變計劃。
現在大樓蓋好了，沒有水泥地，該怎麼辦？這附近還有工地嗎？
「砰！」
裝著紅大衣的紙袋又掉下來了。他一把抓起紙袋狠狠塞回去，沒想到儲物櫃裏所有的雜物全都爆出來掉得滿地。
「幹！」
他破口大罵，一腳把紅大衣踹開。
「……會來……穿紅衣……」
聲音很微弱，但比上次清楚。
「誰？」他大聲斥問，沒有人回答。
手上緊抓著水果刀，他在家裏巡了一圈，衣櫃裏、床底下全都看過，沒有人躲著。
「叩叩叩！」
冷風在敲窗戶，彷彿急著想進來。
他把水果刀放進隨身背包，打算到女友公司去一趟。這時他看到儲物櫃，和滿地的雜物。
紅大衣不見了。
他瞪大眼睛。剛才他明明把大衣踹到儲物櫃門邊，現在卻不見蹤影。
「穿紅衣服的人會來。」
聲音更清楚了。清脆稚嫩，彷彿兒童。
「是誰？出來，出來！」
他緊握著水果刀，對著空盪盪的屋子大吼。
家裏忽然一片漆黑，跳電了。
屋外的煙火聲和音樂聲一併停止，後面那棟大樓上的五彩燈也熄滅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有人在敲窗戶，急切地想進來。
「穿紅衣服的人會來……會進來……」
他忽然想起，去年那個女人最大的特徵就是娃娃音。
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被地上的雜物絆倒，手上的水果刀刺在自己腿上。
「啊──！」
慘叫聲被另一個聲音壓過去。
「她會來。」
他急著找東西壓住傷口止血，卻只找到他的舊領帶。照理這條領帶應該繞在那女人脖子上一起沈沒，現在卻在他的儲物櫃裏，上面沾滿了水泥。
他把領帶丟開，只想離那東西遠遠的，受傷的腳卻不聽話，只能勉強爬行。
「叩叩叩叩叩！」
敲窗聲越來越急。
「會來。」
「叩叩叩叩叩！」
電話響了，直接進答錄機。
「哈囉，是我。對不起拖這麼晚，今天開會開好久，老闆囉嗦死了！然後我手機又不小心摔到樓下，拿去修又排好久，我待會就……」
他撐著站起來，衝過去接電話，耶誕樹卻倒下來壓在他身上。
「她會來。就算鎖了三層鐵窗一樣會進來……」
「匡！」
窗戶破了。
一個紅色的身影從窗口爬進來。
他放聲大叫：「妳活該！誰叫妳要……」
聲音消失在風中，他眼前變成一片紅色。
後來，負責的人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把他的臉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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