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來說鬼/懸吊
「媽,你之前已經說過了。」我縮起肩膀夾著手機,雙手捧著從老家搬過來的沉重紙箱,目光還得注意自己的步伐。
「我已經是大學生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手機傳來母親不厭其煩重覆了數十遍的提醒,我深深嘆了口氣,「好了,我現在還得捧著一箱雜物爬上二樓。安頓好了我再打給你吧。」
我將紙箱暫時放在前方的梯級,將手機塞進口袋裏,順便伸展一下已經酸痛不已的手臂。我的視線飄向公寓的二樓,走廊上掛著一盞盞微黃的燈泡,在黑夜中泛著明亮的光暈。在走廊最盡頭的那扇門後,便是我未來這四年的新家。
整棟公寓只有三層,破舊的外牆有些斑駁褪色。連接到二樓的金屬樓梯踩上去時還會響起怪聲,生鏽的扶手甚至讓我覺得它隨時都會倒塌。
不過對於幾乎沒有收入的大學生來說,它已經是相當不錯的選擇了。
我喘著氣抱著箱子來到門前,城市的晚風只需一小段路就能把我的長髮吹到一團糟。幸好沒有人經過,不然作為新鄰居的好形象就全都毀了。
我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門,第一時間將重得要命的雜物箱丟到地上,然後按下牆上的電燈開係。燈泡閃爍了好幾秒才穩定下來,整間房間隨即染上溫暖的鵝黃色。
「呼,屬於自己的家!太棒了--」關上門後,我興奮得就像個瘋子一樣,站在玄關高舉雙手吶喊。
雖然從旁人的角度來看,這樣狹小又老舊的房子或許沒有什麼值得高興。但身為未來的室內設計師,這樣對我來說才更有樂趣。
等著瞧!我很快就會把你變成溫馨舒適的小窩。我看著沾滿灰塵的鞋櫃,自信滿滿的在心裏暗想。
我脫下鞋子,抱起箱子啪搭啪搭地往睡房直走,樂滋滋地打算開始收拾自己的房間。忽然,一個異常突兀的東西進入了我的視線。
我在房門前停下腳步,往右邊一看。那裡擺放著我從網絡拍下來的圓木桌和幾張座墊,還有一個迷你電視機,算是勉強能稱得上是個小起居室,但真正引起我的注意的,是旁邊的那個東西。
一條繩子。
從天花板懸垂下來的粗麻繩圈。
我再次放下箱子,不滿的皺起眉。
老天,到底是誰把這種毫無美感的東西放在這裡?前幾天搬運傢俱的時候明明已經把上任租戶的東西都清理好了。
我鼓著臉頰走上前,踮起腳尖抓住破壞了房間氛圍的難看繩圈。這東西徹底黏住天花板了。
我試圖將全身重量放在那個繩圈上,用力往下一拉,打算用暴力來解決它。
咿嗄、咿嗄。
那根繩子傳來拉扯的聲響,但仍然紋風不動。
我懊惱地嘀咕了幾聲,從新購入的工具箱內取出一把剪刀,然後搬來一張圓木椅。我踩在上方,瞄準繩子與天花板的連接處,握緊了剪刀。
我反覆將剪刀開合了好幾次,但那條粗麻繩在壓力下只是有點變形,在我鬆手後很快便恢復了原狀。
感覺就像用變鈍了的剪刀剪東西一樣。
真是的,難道是搬運的工人嗎?固定完東西又不把自己的爛攤子清理好。
我忿忿地從圓椅上跳了下來,跑到廚房尋找更加鋒利的工具。我的目光很快便落在廚具架上反射著銀光的菜刀。
好吧,就決定是你了!雖然有點不衛生,但徹底清洗過後還是能繼續使用。
我伸手取下利刃,打算一口氣解決它,咬牙切齒地回到剛才的位置。然而,眼前的畫面卻讓我不解地愣在原地。同時,寒意就像蜿蜒的蛇一樣從腳底蔓延全身。
那條繩子不見了。
天花板上空無一物。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繩圈--簡直像極了恐怖電影中上吊自殺用的麻繩。
洗完澡後,我盤腿坐在床上,艱難地嚥了口口水。
是我眼花了嗎?
透過半掩的房門,我偷偷瞄向剛才麻繩的位置。果然還是什麼都沒有。
愈是去想一件事情,總感覺就愈有可能發生。
我焦躁不安地把還沒乾透的頭髮抓成一堆雜草,用力晃著頭,希望把這種不設實際的幻想甩出腦海。
很好。既然它消失了,也省得我費氣力去處理,不是嗎?
我反覆做著深呼吸,花了好一段時間平復心情。我向後倒在床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抱緊身上厚重的棉被,面向牆邊側睡。
明天是大學的新生迎新日,我還得早起。
雖然很不符合環保原則……但今晚還是讓燈就這樣亮著吧。
※
很快,四年大學生活的第一頁就在慌亂的節奏下展開了。都市的生活每天都很匆忙,有時還會因為心情太過緊張而一整晚乾瞪著天花板。我想,自己似乎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獨自一人的自由生活。
但我有種感覺,一切正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我抱著今天主修科目上派的一疊講義,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溫馨小窩。其中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便是公寓的佈置終於有些進展了。趁著前天的假期,我將牆壁重新粉飾了一下,並換上新的窗簾。現在,房間看上去明亮清爽得多了。
我喝了口冰涼的清水,瞄了眼牆上的時鐘,才驚覺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四十分了。
今天因為社團的事情回來晚了,差點忘記公寓在晚上十點過後便會停止供應熱水。
我趕緊關上冰箱,衝回房間翻找出換洗的衣服。
我將髒兮兮的衣服放進浴室的藤籃,推開淋浴間的玻璃隔門,開始調節起水溫。說到這棟公寓的另一個缺點,便是蓮蓬頭的水溫常常會忽高忽低。
整間浴室很快被濃重的水蒸氣包圍。我任由蓮蓬頭掛在上方,邊淋浴邊思考起各種事情。
這裡的白色瓷磚看上去有些單調。花樣圖案的防水貼紙說不定意外的合適。
啊!還有浴室的地毯,我又忘記去買了。
我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總是記不住事情的蠢腦袋。
突然,浴室的燈泡毫無預警地閃爍了幾下。
我翻了翻白眼,小聲抱怨著:「又是電壓不穩嗎?破舊也有個限度……」
滋。
黑暗一瞬間籠罩著整間淋浴間。
「真是的!我明天絕對要去投訴!」我生氣地跺腳,在漆黑中摸索著洗髮劑的瓶子。
好不容易等到眼睛開始適應黑暗,我總算從第二層的架子找到想要的東西。我伸手去取,一個不小心又把旁邊的東西掃到地上了。
我瞪了那盞燈泡一眼,在心中咒罵了幾句。這次又掉了什麼?
順著掉落的聲音,我彎身看見那枝平常愛用的洗面乳正卧在水裏。
咿、咿嗄。
倏然冒出的怪聲讓我的心臟瞬間漏跳了一拍。
什麼聲音?
我保持彎身的姿態,嚇得絲毫不敢亂動,慢慢扭頭望向左邊的淋浴間拉門。原本透明的拉門因為霧氣而糊成一片,就像磨過砂的玻璃一樣。昏暗中,我隱約能看見有團模糊的影子。
咿……嗄……咿嗄……
這次,我緊張得連口水都嚥不下去。
因為那些怪聲聽上去彷彿只有一門之隔。
然而,在極度恐懼的情緒下,我的腦袋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另一種更加嚇人的想法。
好奇心。
這種時候,我居然開始明白起常出現在恐怖電影主角身上的不合理想法。
我死抓著不斷噴出熱水的蓮蓬頭,往彌漫著蒸氣的玻璃門伸出指尖。
就像小時候在窗戶上用霧氣畫圖案一樣。
我用手指在玻璃門上畫出一個清澈的小圓圈,然後屏住呼吸,瞇著眼睛緩緩湊近。
晃動、晃動。
外面那雙懸吊的蒼白雙腳幾乎就貼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