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envolio Adolf

修改時間 2018-09-10 07:00:19

【卦山夜話】哈啾。

「哈啾!」我趕緊抽了一張衛生紙往臉上蹭,辦公桌隔板的另一頭傳來了女聲的咕噥:
「God Bless You。」
「嗯……哈啾!」
她從隔板上探出頭,皺著眉頭說:「你感冒了嗎?要不要早點回家?」
我清了清喉嚨,刻意減少鼻音,說:「組長,對不起……我只是過敏。」
「你是對什麼過敏?之前不還都好好的?」
「大概是天……哈啾……天氣吧。」
她看起來不太開心。她不是很愛動怒的人,我知道是因為我的頻率真的有點高得過頭了。
「這幾天天氣不是很好嗎?」她坐回自己的辦公椅上,「應該有其他過敏源吧?」
「我也不清楚。」我說,
但其實,我相當清楚。

這得從半年前說起。小劉打了電話給我,說自己難得來到臺中,想找我喝酒。我沒有多想便答應了。穿著簡單的襯衫與牛仔褲就去赴約,沒想到小劉卻穿著西裝,還帶著一個外表清秀的女子。她是小劉的秘書,很明顯小劉想要追她,而今天是帶來跟我炫耀的。

「她是?」我問。
「喔,她是我的秘書啦,你可以叫她愛咪。」小劉似乎很得意,但又要刻意使自己的嘴角不會上揚。
我無視小劉,向愛咪點了點頭,說:「妳可以叫我小陽,做他的秘書真是辛苦妳了。」她聽了之後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沒有的事。」她笑的時候真的很美。
那次同學會結束後,聊了什麼早已忘記,但愛咪的樣貌一直在我的腦內循環播放。
她穿著灰色的背心,外面套著一件靛藍色的夾克,成熟中帶著青澀,大概是剛出社會不久吧。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小劉三不五時就會傳訊息告訴我他們兩人最近做了什麼:「一起去酒吧」、「一起去爬山」、「一起去看海」……雖然十分煩人,但我心情也頗是舒坦。一來他咄咄逼人,愛咪定會被他追往反方向跑;二來每天看看她的照片,也算解了我心頭的饞。
突然有一天,小劉不再傳訊息給我了。我知道他們告吹,而我的機會來了。

我傳訊息給愛咪向她詢問小劉的狀況,她說她已經辭職了,因為小劉對她過份的追求。我笑了笑,把話題帶到她前天剛修過的棕色短髮。
我們的感情在一天、一天,若有似無的累積達到了高點,她主動問起交往的事,而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我們曾經很幸福,我渴求著她的愛,而她則需要我的陪伴。我們兩個就像所有童話故事的公主與王子。只要沒有人來破壞,這份感情明明可以持續到天場地遠的……

我把她推倒在床上,她下意識抓住床邊的櫃子,上面的木質鬧鐘、仙人掌盆栽都灑落在地上,盆栽碰到地板的瞬間,化成清脆的風鈴,很悅耳,像她說愛我的聲音。
但此時的她不過是令人厭惡的噪音來源,尖叫、哭泣。臉上的妝都被哭花了。醜陋,醜陋至極。我要她說愛我的,但她只會苦苦哀求我,我不要妳哀求我的,所以我升起了左手,往她的左臉打去。
她為了激起我的憐憫,所以向床邊倒去,我明明只是輕拍,她卻好像被人打了似的。我知道我不能讓她以為自己得逞,我得讓她知道我才是主導的那個人。
「以後不准再去那裡上班,」我拍了拍袖子,調整一下我的領帶說:「不准再跟那個男人聯絡。只要妳讓我知道妳跟他還有聯絡,我絕對會讓妳好看。」她用右手撫著左臉,咬著嘴唇忍耐著不掉淚,但依舊發出狗一般的啜泣聲。「妳的回答呢?」我問,但她依舊盯著地板,沒有反應,我再度舉起手。「好……好……,是……。」她說,雖然我懷疑可能是她無意識發出的嗚咽,但我當作那是她的回覆。畢竟適當的包容也是感情中相當重要的一環。
我將房門關上,發出了「碰」的一聲,整理好心情後開著車上班去。我在車上回頭望向她的房間,不屑的笑著說:「哼,『只是同事。』」

在那之後她確實安分了許多,她不會頂嘴,也幾乎沒有踏離家門一步,更別提跟奇怪的男人幽會了。「妳最近真的愈來愈貼心了。」我說,放下手中的三明治,伸手要撫摸她的臉。她雙眼圓睜,死盯著我的手,我想她是在害羞。輕輕的撫摸,她那連化妝也蓋不過的瘀青。我輕輕的往下壓,她張開嘴,從粉紅色的喉頭發出了「嗚……痛……」的低語。我與她四目交接,說:「妳真的很乖,為了獎賞妳。我今天特別請假,留下來陪妳。」
她的雙眸睜得更大了,嘴裡的嗚咽也停止了,看起來相當興奮。我抓住她的兩頰,晃了晃她的腦袋,問道:「回覆呢?」
「……好。」她說,眼眶有淚水打轉著。

我錯了,我們從來就不是王子與公主,應該是牛郎與織女。明明相愛,卻總有殘酷的命運要來分離我們。我們是現代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命運讓我在今天留在家裡,便是要讓我揭發他的惡行,那個自稱是她普通朋友的男人,誘惑夏娃的毒蛇。
上午十一點時,他來到了門前,開著一台深黑色的麵包車,敲了敲門。當時的我還沈浸在美好早晨,咖啡因、報紙與愛人的溫馨氣氛。怎知道暴風雨早已來到門前,怎知道惡魔竟然侵門踏戶。可憐的我。
「這是怎麼回事?」我看向愛咪,她手上拿著的熱水壺掉到了地上,她用顫抖著的聲音說:「對、對不起……但……我要走了。」然後衝到了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個黑色鱷魚皮的皮包,那是我送她的禮物,而她現在要拿著我送她的禮物投奔他人。她要用最羞辱我的方式來給我難堪,這我不能忍,我不能忍,我不能忍。於是我悄悄的靠近她,掐住了她的脖子……

「請問你是?」我打開門問道。眼前的惡魔少說有180,比我高了半顆頭。
他無視我的問題,向我身後望:「愛咪呢?」
「她在客廳呢。不過你是她的誰呢?」我問道,手伸向口袋。
他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想推開我,說:「嘿,我今天是來幫她搬家的。你做了什麼我都知道,你最好不……」我從口袋中掏出刀片。
一陣溫熱的豔紅,從我臉前迸發,那個騙子,那個誘拐者,用右手抓緊自己的喉嚨。
噗嚕噗嚕的不知道想說些什麼,另一隻手想抓住我,但我靈活的向後退開。

「哈啾!」我這才發現我剛剛跟他說話的時候鼻子不斷的流出鼻水,「哈啾!」我無法克制住自己的噴嚏。衝回客廳,我一直用了半包衛生紙才終於止住自己的噴嚏。我從來沒有這麼嚴重的過敏。
我癱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想著我從認識、熱戀到愛咪背叛我的過程當中是否有做錯什麼……有,我確實錯了,我不該讓她有機會離開房子的,是我的縱容害了她。
我哭了一陣子,一直到夜深了,我才有空將他們帶去遠處的山谷間埋葬。經過玄關時我打噴嚏,經過她的房間時我也打噴嚏,搬著兩人時我也打噴嚏,我還要盡力壓低音量,雖然鄰居與我有段距離,但我也不想因為家務事驚動他們。但我止不住,「哈啾!」

我把衣服帶回家洗了三次,汽車則停在一個山區的停車場,自己在那等公車下山。離開那台麵包車後,我的過敏似乎暫時止住了,但一到家我又開始打噴嚏。
我推論出是什麼讓我不斷的打噴嚏:我對愛咪的愛。因為我太想念她,所以經過有她氣味的地方時,便會產生過敏反應。
所以我換去了壁紙,重複又重複的拖著地板,洗了好幾次澡。將她的照片、衣服全部打包丟棄。
所以一直到幾個禮拜後,一名發福的警察敲了敲我的大門時,我只是很哀傷的向他們表示:「我們早已分手,她跟著我不認識的男人走了。」警方表示她可能遭遇不測了,我則是哭到不能自己。除了偶發的悲傷外,我一直都沒有什麼後遺症,這段感情可能不是很順遂,但她帶給我的歡笑已經足夠填補這些缺口。
我偶爾會在早起,空氣清新的時候打起噴嚏,然後我會循著線索找到某個她遺留下來的東西,然後在七點垃圾車來時丟棄。我發現我好一陣子沒打噴嚏了,我想,她大概是真的離開我了。

「哈啾。」就在我陷入回憶的漩渦時,組長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了。
「這邊的報表再檢查一下就可以回去了,辛苦了。」組長說完後看向時鐘,我也跟著一起看過去:九點。晚上九點。
「好。」我點點頭,鼻水又流了下來。
組長走了又回頭說道:「我覺得你真的該去看看醫生,吃個藥什麼的。」
「謝謝組長,我知……哈啾!……道了。」她只是皺著眉,沒說什麼話就走了。
留下我一人與空蕩蕩的辦公室。

「哈啾!」我像是在家裡一樣,尋著線索走進了辦公室的女廁,雖然愛咪從來沒到過我的公司。但我相信那就像是她在與我通話,她也像我想她一樣想我嗎?
我推開了第一間廁所門、第二間、第三間,隨著我愈來愈靠近最後的第四間,我的鼻子就愈來愈癢,鼻水佔滿了我的鼻腔,我必須張開嘴巴呼吸。我不在意我現在樣貌十分滑稽,我只想尋找愛咪的蹤跡。
我推開了第四間的門。
一隻老鼠死在馬桶旁,原來牠才是讓我不斷打噴嚏的元兇嗎?
但當我抬起頭一看,馬桶的水箱上卻放著一個深黑色的鱷魚皮包,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我送給愛咪的禮物,不是別人的,提把的位置有著一模一樣的磨損,那是她的,她在這。
我還沒來得及開心,我就聽見身後有水滴落的聲音,「滴答」、「滴答」。我低下頭,深紅色的液體在我腳邊擴散開來。「哈啾!」一陣突如其來的噴嚏使我重心不穩,我向後倒,後腦杓與廁所骯髒的地板接觸。
最終我看到她站在我面前,一臉哀怨,沒有絲毫的愛,只有厭惡、恐懼與憤怒。
我努力的睜開眼,她依舊沒有露出愛我的表情,她依舊厭惡、恐懼與憤怒……我想就這樣了吧……我閉上眼……我好想念,最初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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