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今天是父親節,想起一些關於父親的事情。
三年前我父親因為心肌梗塞跟急性腎衰竭引起的肺積水,緊急住院。當時我還在北部工作,只好跟已婚的妹妹兩個人分別趕回家,以免母親一個人六神無主,手腳慌亂。
後來,父親就一直在加護病房,暫時得接受治療,一天只能去探視兩次,每次三十分鐘,限定兩人進入。也許是第一次這麼嚴重的住院,一干親友搶著來看,每次短短三十分鐘的探視時間,特別是早上,主治醫生要說明病情,得要有家屬在場、簽字,偏偏就有不識相的親友搶著要進去,弄得我有點氣。
重點是後來父親轉到一般病房,反而沒半個人來看,父親無聊到不行。之後只要父親又進ICU,我就不准任何人走漏風聲,以免舊事重演。(等父親轉到一般病房我才通知他們)
我自認是個麻瓜,但其實我有遺傳自母親的特殊體質,不像母親容易被託夢,我是很容易認識有陰陽眼的人,所以總有聽不完的鬼故事。
自從父親住院之後,每次我回家,總會在我家大樓的樓梯間,看見一個人。
我們的樓梯間跟其他社區大樓一樣,其實樓梯是用來緊急逃生的,一般不會有人,但是一樓通往地下停車場的門是玻璃的、平時也會打開,方便不想搭電梯下去的住戶可以用走的。
看見一個人在那裡的當天,父親又進了醫院。
當下我覺得很不舒服,雖然告訴自己可能是光影造成的錯覺,可是心裡總不踏實。之後,就時不時會看到那個人影。
父親本人很鐵齒,沒有宗教信仰,也不喜歡我跟老媽兩個討論鬼神之事,每次我跟老媽交換心得,父親就罵我們怪力亂神,一臉不屑地走開。但是,父親第一次住進加護病房,卻也親身經歷了一次詭異的事件。
那是父親準備要轉入一般病房的前夜。 ICU是開放式的病房,沒有廁所,入口全都對著中間的醫護中心,醫護人員就在櫃檯裡面stand by。病患身上通常都紮著點滴管、各種管線,嚴重的可能還會插管或用葉克膜之類的,總之,病患都是包著成年紙尿布的,就算意識清楚,也不能隨便下床。
可能父親第一次住進去很不習慣,除了排尿一直不肯在尿布裡排便,覺得自己又不是嬰兒,住了幾天之後憋得受不了了,就吵著要去廁所。可是護理師當然不會答應,反正只差一晚就可以轉出去,父親也就老實又待了一晚。
我回台北之後,當天凌晨三點,老媽跟老妹接到電話,說父親大鬧加護病房。
老媽跟老妹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一個值班醫師跟一位護理師,兩個人在醫護站,然後每一間病房都是陰暗安靜的,父親當時已經被移到另一間正面朝向醫護站的病房,好好躺著。
之後,我又回去,到醫院陪伴的時候就問了,
「你是譫妄嗎?幹嘛給人家鬧事?」
譫妄,是住進加護病房的患者,因為日夜不分,很容易發生的精神問題,簡單說就是會有幻覺或幻聽。
「才沒有幻覺,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因為很想大便,護理師都不理我,我半夜醒來,突然發現整個ICU變得很黑,氣氛很詭異,想說趁黑偷溜一下,」父親是那間醫院退休的員工,所以會有這種念頭也不奇怪,可是當他扯掉點滴管跟貼片,往外跑的時候,見到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走道上,坐著一個護理師。
「整個ICU黑黑的,一個我沒見過的護理師,臉四四方方的長得一個高山臉,就坐在走道中間,看到我、就站起來,很兇罵我要去哪裡。後來,其他護理師也來了,就把我抓回去病房,然後三個人圍著我大罵,說我再不聽話要把我綁起來!氣死我了。」
我搖搖頭說,
「誰讓你給人家偷跑,挨罵活該啊。」
「你不知道,那個高山臉的,臉是黑的,很恐怖,一直跟其他兩個護理師一起罵我!在走廊看到的時候,我覺得…我是遇到『祂』了,我想一定是要來把我帶走的,所以才跑啊。」
父親一輩子不信鬼神,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我實在有點驚訝。事後我問老妹,她臉色鐵青地說,
「護理師說父親根本沒有跑出病房,就是一直蹲在病床旁邊的地上,縮成一團甚麼也不肯回答,她沒辦法才找樓上一般病房的同事下來支援。當天晚上我到的時候,醫護站也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男醫生),護理師說混亂的當下有請樓上的人下來支援,但也只找了一個人,所以,事發當時只有兩個護理師,哪來的第三個人,還甚麼高山臉?」
這件事,就被當作「譫妄」處理了。
一年後,我父親第四度進加護病房,從此沒能回家。而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在一樓的樓梯間看見那個人了。我想,也許,等待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