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rux Lin

修改時間 2018-09-10 07:00:19

樑下

  「這是一則虛構的故事,如果這麼說能夠讓你不那麼害怕。」

從南部某科技大學研究所畢業之後,本想就近在家附近找工作,四、五個月過去,依然一無所獲。眼看同學們一個個找到了公司收留,心中又氣又急,「明明我的能力也不輸他們啊!」我心裡這樣埋怨著,仍然每天打開人力銀行網站搜尋各種職缺、修改履歷投遞,然後等待要來不來面試通知。

這天終於到來!我收到某間位在臺北市的科技公司發來錄取信了。雖然不是有名的國際大廠,但給薪大方,福利制度也好,唯一麻煩的是信裡寫道開始上班日是三天後。我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決定去了。

「這年頭還有這種條件的工作機會不多啊,算一算薪水比其他同學多將近10K,何樂不為?可是三天後就要上班⋯⋯。」

決定要去之後,最大的問題就是住宿的部分,我在租屋網站上尋找合適的房間,但也許是時機不對,兩天翻下來都找不到什麼好房間,要不是租金太高,就是距離公司太遠交通不便。正當我焦躁地抓頭時,突然看見一則之前沒見過的新訊息,標題寫著「5500元XX路小套房」,房間價格如此便宜,且距離公司不遠,網站上的照片也是整潔明亮,我趕緊聯絡房東隔天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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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也是上班日前一天,我一早就帶著簡單的行李搭高鐵北上。其實心裡是有底的,我的選擇不多,只要房間條件別太差,也就直接租下來了,再請家人幫我把行李寄上來,等週末假日慢慢整理。這間小套房位在一樓,水泥隔間,但並不是一個完整的矩形;進門有一條小走道,放著鞋櫃、衣櫃,左邊是浴室,接著才是房間的全部,有床、書桌、小書櫃、電視、冷氣等,跟網路上的照片差不多,除了有點舊,且沒有對外的窗戶(樓中隔間),想想五千元在臺北市竟能租到這樣的房間,已經是奇蹟了。當天就簽下了一年租約。

開始工作之後,時間就像那天的高鐵一樣快,每天匆忙起床、趕著買早餐、搭捷運上班;下班又拖著疲憊的身體(和心靈),吃著索然無味的晚餐,回到租屋處,隨便追個劇或玩一兩場遊戲,就必須上床睡覺,準備迎接另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明天。彷彿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在電影《明日邊界》(Edge of Tomorrow, 2014)裡無盡重複的生活。

剛到職,有很多需要學習、需要熟悉的地方,難免緊張些,晚上經常翻來覆去睡不好,非常疲憊。工作比較上軌道之後,睡眠的狀況仍沒有改善,我甚至去找醫師開安眠藥,而每天早上進辦公室,再泡杯濃咖啡提神。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大約三個月,直到某個週末與大學死黨聚餐。

小天是我的大學好麻吉,要說出生入死是有些浮誇了,但我們確實經歷過許多風雨。小則一起分組做報告、一起辦活動,大到談戀愛、失戀,他都給我許多幫助。其中,有件事是他很少向人提及的,就是他擁有靈異體質。據說他小的時候,父母帶他出國遊玩(噢對的,他家蠻有錢的!)卻在國外發生嚴重的車禍,幸運的是三人都活下來只受到輕重傷,其中小天的傷勢最重,昏迷了一個禮拜才醒,也沒哭鬧,彷彿不記得這場噩夢,僅在耳朵處留下幾道傷疤,被頭髮蓋住看不太出來。但從此之後,他就能感覺到環境周遭「特別」的能量波動,一些氣味、模糊的影像、雜訊聲音。當然,有時可以與那些能量互不侵犯地錯身而過,有時則必須與其共處,抵抗祂們的捉弄,通常都會感覺不舒服,因此能避開就避開。

「啊你不會去廟裡求神佛保佑嗎?」有次我問他。

「會啊。但你以為滿天眾神都閒閒沒事,只保佑你一個嗎?」他也不耐地開玩笑回來。「不過護身符帶著還是有差啦,多少擋煞。」我倒也不是鐵齒的人,平常雖不會特別到廟裡走踏,偶爾路上經過大小廟在門口禮貌性點個頭。沒有特別好運或倒霉,平凡地活到這個年紀。

回到那個週末吧,那天下班前臨時被交辦一件案子,大遲到整整一個小時!當我匆忙地趕到餐廳,小天一看到我,倒不是先責怪我,而是脫口驚呼:「你的氣色未免也太差了吧!」

「廢話,我已經幾個月沒睡過好覺了;今天難得聚餐,還被凹加班!臉色當然憔悴啊!」我說。

小天說:「不是,不像是睡不好的那種。」

「蛤?!(上班族問號。)」

「我的意思是,我除了感覺到你的疲憊感之外,還多了些其他東西。」

「你別嚇我⋯⋯。」此時我有點緊張,平常我們會開些小玩笑,但此時他是一臉正經地對我說話,似乎還有點語重心長。

這頓飯局我們吃得不太乾脆,儘管從3C產品聊到政客八卦,餐點也不難吃。走出餐廳的門口,再走到附近的捷運站,我要返回租屋,而他住的飯店則在相反方向。正要轉頭之際,他突然叫住我。

「欸!明天下午,等我活動結束去你那邊看看吧。」他說。

「呃⋯⋯,好啊,我明天整天都有空。但是房間有點亂,我先整理一下好了。」我試圖掩飾我的緊張。

「不用了。就放著吧。」他這次一邊說一邊轉頭走向捷運站。「也許不是你收一收就能搞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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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回到租屋,其實不過比平常晚一點點,被小天那一席話影響,我站在門口脫鞋時,看著昏暗的小房間,總覺得跟昨天回來時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什麼不同。拍了拍後腦勺,說服自己:「這一切只是心理作用啦!」就把電視打開,拎著衣物去洗澡。

正當我沖洗之際,隱約聽見電視機傳來詭異的笑聲,有男有女,輪流竊笑著,是那種嘗試憋著卻又像刻意要被聽到、斷斷續續地笑。「現在的新聞臺到底都做成什麼樣子啦?」我心想疑惑著,並且不忘挖苦時下媒體亂象。我把浴室門拉開一些,探頭看往電視機的方向,畫面上的主播依然尋常地播報著新聞,嘴角淺淺地微笑著,梨窩深邃。

我把浴室門關上,繼續洗澡。過不久笑聲又傳來,卻夾雜一些輕聲啜泣的哭聲,而當我把水龍頭關閉的同時,笑聲和哭聲也都隨之停止。這真的令我有點不舒服。我匆忙吹乾頭髮,帶著不安的心情爬上床睡覺。

平常沒什麼做夢,今晚我夢見自己在一座黑闇的森林裡,地面卻沒有任何落葉,一片也沒有!有條極不明顯的小路徑,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眼前出現一個小池塘,水面上有許多樹葉。我撿起其中一片,翻過來,背面竟是一張人臉。此時我想要逃離這座小池塘,雙腳卻使不上力,周圍的樹木突然快速生長、向我圍過來⋯⋯;直到最後一小段樹枝攀遮住了我的眼睛,使周圍陷入最黑的黑暗之中,我於是驚醒,全身冒著冷汗。

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果真如小天所說,根本沒時間整理。他在下午三點多抵達我家門口,是天還亮著的時候。我打開門,發現他先在門口探了探,面色凝重,踏進房間時,我甚至聽見他嘆了口氣;待不到五分鐘就跟我說該出去了,中間我們都沒說話。

我們走到大馬路旁的咖啡店,隨便點了杯飲料,他開始告訴我這間房間的問題。老舊、通風差、濕氣重⋯⋯,我以為他會說這些,但並沒有;他拿出一張白紙,畫出我的房間的簡單格局圖,指著我的床,用紅筆在中間畫一個長方形。

「這是房屋的樑,你的床就直接擺在它底下。」小天說完,把紙移到我面前。「這在風水上叫作『樑壓床』,輕則頭痛、睡眠品質不佳,重則直接影響你的健康,變得容易生病。」

我只記得小時候家裡的老年人似乎有提過,他們總是很注重床的擺法。「原來是這個原因,那我只要換個位置就好了吧?」我問道。

「不只是這樣,那個房間出過事。」他凝重地說:「就在樑下那個位置,有股很強、很複雜的怨念。說很複雜是因為祂的心情時好時壞,所以你才能住到現在,還沒出什麼嚴重的事。但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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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小天到車站離開後,又過了幾天。這段期間,我一直想著他說的話,和臨走前塞給我的一枚護身符,有諸多疑問在我腦中來回盤旋,但緊接著下禮拜又是工作地獄,要開幾個會、出差、約客戶談案子⋯⋯等,實在沒什麼心思煩惱搬家的事。「雖然說當初就是沒時間才找到這間的,但現在要找就更難了。現在不是什麼寒假前或畢業季,要不然就貴得要命,還是先將就住吧。」我坐在接近末班時段的捷運上思考著。

當天晚上,照理說白天被工作操到,應該會很快速就進入睡眠,結果並沒有。我先是在床了躺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感覺到一點點睡意,入睡之前,似乎看見小燈閃了兩下;夢裡我又回到那個小池塘邊,我轉身想跑回森林,卻又繞回池塘的另一邊,彷彿被困在萬花筒裡的螞蟻。直到我再也跑不動,停下來劇烈地喘氣時,感覺到有雙無形的手捏住我的雙腳,把我往後拖,我越掙扎越被擰緊,我痛得想大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拖行到一半,褲子裡掉出一塊黃色的物品,原來是我隨手塞進口袋裡忘記拿出的護身符。那雙無形的手旋即發出一陣低沉的聲音消失,我也隨著嚇醒,滿身是汗、心跳劇烈。我看向床頭的時鐘,標示著凌晨三點十八分;我的右手緊握,放開拳頭,發現剛剛掌心抓的正是小天給我那塊護身符,但外表卻已經從黃色變成深咖啡色,像放了幾十年已氧化的紙,還散發出一股異味。剛才在夢中被擰痛的雙腳,還隱隱作痛著,我翻開褲子一看,竟有兩道明顯的抓痕!

我顧不得三更半夜還穿著睡衣,隨手抓了外套背包手機錢包鑰匙等物就衝出門,跑到隔了一條街那間距離租屋最近的小七。買了罐啤酒坐下來先大喝一口,大夜班的店員對於我這身裝扮和行為感到有些疑惑,探頭瞄了一下又繼續忙著上架。等我的心情較平復後,大約四點多,我拿起手機撥給小天。

意外地,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我問道:「你是還沒睡還是這麼早起?」

「沒,我剛醒,竟然睡不著,然後你就打過來了。」小天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不悅。

我於是把方才發生的事和這幾日的惡夢都說出口。小天確認我的安全後,說道:「上次去看完我就猜到,這間房間不能住人。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會再住那了。」

我就這樣在便利商店坐到天亮,上班時間一到,我立刻打電話到辦公室拜託主管,請到一天假,雖然心裡對於加班的同事們感到抱歉,卻也無可奈何。接著我花了幾千元找房仲、搬家公司,在傍晚前就搬到另一間乾淨明亮的房間,位在某處新建的住宅大樓三樓,每月租金一萬二千元。隔天又照常上班,同事們倒也沒多問什麼,只有發現我的臉色不好,叮嚀我要多多休息才不會把身體搞垮。我苦笑著說:「不是的,我熱愛工作,在家裡待久才會生病呢哈哈哈。」他們都以為我在說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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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忙完了地獄週,我打電話給原來的房東,想詢問簽約時先付的兩個月押金能否退還。如意料中的,房東說因為是我單方面解約,這樣沒法退還押金。我故意追問他這房間以前是不是出過事?他竟開始支吾其詞,否認我所提出的怪現象。

「哎呀,你說的那些我都是第一次聽到!呵呵。」電話那頭聽得出他笑得很勉強。

「這樣呀,那我再去問問其他人好了。非常抱歉耽誤您寶貴的時間。」

「哎呀這沒有什麼好問的啦,你別聽我們這邊鄰居亂講話,人心險惡啊!小兄弟,我看我們挺有緣份,那個抵押金我看我收一半就好啦,明天會轉回你的戶頭,當作老爹我對您的一點祝福啦。」

「哈哈哈,那真是太謝謝您了,沒事就好啦。」

其實我早就從鄰居、房仲和網路上搜尋的資料得知大概的事實,這地區從以前就是將房屋隔成數間房間租給外地人來工作的人或學生,某年碰巧租給一位患有躁鬱症的孤僻大學生,平日沒發病時都很正常,但某日他突然陷入極低潮的情緒,最終在房間裡上吊自殺,當時上吊的繩子就綁在樑下的燈具。

巧的是,那人自殺後不到一天就被房東發現。原來前一日是繳房租的日子,他收房租可是從不遲到,一發現戶頭的錢數目不對,就前來敲門,不料竟發現這慘劇。萬一他自殺的事傳了出去,這房間以後還怎麼租人呢?房東便將屍體偷偷搬到屋後的大水溝,營造成他是在水溝旁邊上吊的樣子,接著報警處理。警方調查時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仍在查過他的病史後,以自殺結案。或許這件事的真相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就壞在這個房東太急著賺錢了,案子剛宣布完結不久,他就找來工人將房間打掉重新裝潢,露出了馬腳。

後來住進去的房客都住不久,連鄰居們都常被租客詢問「這個房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問到不耐煩,他們都碰到了類似的靈異經驗:偶爾聽到莫名的笑聲或哭聲,房間的濕氣重,溫度永遠比外面低一兩度,燈光沒壞卻經常閃兩下,像被什麼拉著;最可怕是樑下壓著的那張床,不僅睡覺時經常作惡夢,甚至有人在黑夜裡醒來,看見夢中被抓住的雙腳,原來是真的被「什麼」緊緊抓著⋯⋯,緊緊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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