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民宿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畢業旅行。
那天,起了個大早,前一天的通霄徹談,讓每一個準畢業生一上了遊覽車,無神交談,隨著行車的顛簸,漸漸進入了夢鄉。窗子外的景色飛快地閃過,水泥的工廠、紅磚的建築和紛雜的電纜線,慢慢被兩旁參天的綠蔭遮蔽,開向陽光照拂不到的地方。
陰天的山路看起來格外的詭譎,飄雨的天空讓腳下全是泥濘,不知道哪一個同學開了口,問了一句「這裡不是發生過集集大地震嗎?」,老師本來還想打個哈哈略過這個話題,但一旁的土堆突然鬆動,輕微的塌陷招來幾個女學生尖叫,好像這座山林,並不歡迎外來的客人。
隨著雨勢漸強,輕便的雨具再也遮擋不住,隊伍也越拉越長,同行的教官和老師商議,決定讓我們先回到半山腰的民宿,那是我們今晚的住所,沒有網路,只有沙沙的電漿電視。
我還記得民宿的命名很特別,鳳凰樓、黃鶴樓、鵜鶘樓、白鸛樓等等,大約能容納兩三百個學生不成問題,我們領了鑰匙,拖著泡水的鞋子就進了房間。
「學校也太省錢了嗎?」一推進門,就立刻換來朋友的抱怨。
撲鼻的霉味隨著咿呀的木門轉開而來,墨綠色的地毯像是類戲劇才會出現的裝潢,還能看見幾塊沾了不明液體的深色漬跡,正中間的兩張大床塞滿了整個房間,正對著檜木花雕的梳妝台,很難想像這樣擁擠的空間,要容納下四個高中生。但這都不是最弔詭的,最弔詭的是那紅絨布窗簾旁立著兩張太師椅,太師椅的中間,隔著一張木製的小茶几,看起來與時代完全性地脫節。
當然大家沒時間抱怨,只扔下了行李,簡單的沖洗,就動身前往餐廳。
「房間好大好漂亮」
一進了餐廳,其他房的同學就丟出了這句話。
「別開玩笑了好嗎?」我白了他一眼。
「真的,有十幾坪大,不信我還有拍照片。」他拿出數位相機,秀了幾張照片,照片裡像是五星級酒店的明亮寬敞,應有盡有。
我們三個同房的睜大了眼睛,去詢問別班的同學,結果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結論,當我們提到太師椅的時候,還被嘲笑了一番,還消遣我們是主題套房。
「啟明怎麼沒有來吃飯?」老師這句話才點醒了我們。
我拎著鑰匙就往房間走去,長廊的地毯鮮紅的像一只長舌頭,而底間房間的我們像是喉嚨,一種反胃的感覺突然湧了上來,我晃了晃頭腦,不敢多想,就在經過轉角處樓梯的時候,我聽到了哭聲。
一個女學生正不知道為什麼在像隔壁班導師哭訴,她嗚嗚囔囔了好一陣子,我只是不斷聽到她啞著嗓子要換房間;正當我想靠近一點聽明白的時候,換來了她們導師的一頓白眼,我才趕緊溜回了房間。
一進門,我並沒有看到啟明,先映入眼簾的是電漿電視裡的法師,敲著木魚正在唸著心經,我正納悶著這是鬧哪一齣,瑟縮在床邊角落的啟明讓我整個人向後彈了一下。
「搞甚麼鬼?」
「你...你...回來了啊?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在飯廳啊,不喜歡學校準備的晚餐,也不用躲在房間吧?」
因為還沒洗澡的關係,我並沒有坐在床上,而是一面說,一面朝太師椅坐了下去,說也奇怪,正當我坐下去的時候,我查覺到啟明的雙眼瞪了個老大,幾乎要掉出眼眶子,我還來不及說話,緊接著就是一頓暈眩,整個房間像是劇烈的晃動,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險些跌倒。
「休息一下吧!」啟明並沒有起來扶我,反而將電視的音量調得更大聲,我躺在床上乾嘔了幾分鐘,才停止了暈眩。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回來了,說我們兩個男人不吃飯,在房間裡搞基,笑鬧了一陣子便把我們倆拽回了餐廳。坐定了位子之後,啟明小聲地問了我一句說:「你還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他面有難色,吞吞吐吐了好一陣子,才又問我說:「你相信好兄弟嗎?」
「你該不是要跟我說你看得見吧?」
不是我不相信,只是從小到大,我遇見聲稱有陰陽眼的朋友,可能比世界上的好兄弟數量還要多,所以很多故事,我也都只是聽聽就過了。啟明是一個相當木訥的朋友,在班上連玩笑都不曾開過一個,我常常覺得他過分嚴肅,嚴肅的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正因為這樣,我確信他不會跟我開這種玩笑。
啟明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
「那要換房嗎?」
他又點了點頭,我雖然不太相信,卻也不鐵齒,晚餐後,我和啟明就請了老師和教官,他們倆一進房間就撓了撓臉,紅紅的,像是過敏一樣;我不斷地解釋,但一旁的啟明卻是不發一語,搞得像我一個人在胡言亂語一樣,最後他們只當是我因為房間裝潢老舊,不像其他同學一樣的寬敞而編謊話要換房,兩人打發了幾句,就走了出去。
我雖然生氣啟明,但另一方面卻是越想越毛,又不想讓其他兩個同房的朋友害怕,就提議要大家去超商轉轉,曾聽電視節目說過,人潮多的話,會把好兄弟給沖走,
「抱歉,剛剛不方便說話。」啟明說。
「你該不會是唬爛我的吧?」
他搖了搖頭,指了指正在結帳的教官的右臉說:「你看到他的臉沒有?」
「紅紅的,是過敏嗎?」
「不是過敏,是祂的頭髮,剛剛,祂在天花板上瞪著他。」
我一瞬間寒毛都要炸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當晚就抓著同房的朋友,四個人躲到了其他房間,那一個晚上,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燈光昏黃,連五指都難辨,黑暗處彷彿有幾個人影,我臥躺在地板上,身上壓了兩個孩子,不知道男女,地板上有一張牛皮攤開,上面用殷紅的染料刻著我看不懂的符號,他們抓著我的手,不斷的在牛皮中心打轉,在我耳邊不斷嚷著:「陪我們玩」
黑暗裡的貓跟狗開始吠叫,我的手在圓心越轉越快,我完全使不上力氣,我想叫喊,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一樣,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恍惚間,一雙眼睛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惡狠狠地瞪視著我,我閉起了雙眼,屏住了呼吸,但那雙眼睛在腦子裡就是揮之不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悄悄地睜開了眼,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喊著:「陪我們玩!」我這才驚醒了過來。
「你還好嗎?」朋友抓著牙刷衝了出來,每一個人都圍著我,我還沒會意過來發生甚麼事。
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我將手右手翻了過來,整張皮被磨得掀了一層。
最後大家上了遊覽車,我和啟明選了個前座的位子,顯然我們都沒有睡好,車子緩緩地駛離山巒,漸漸地我進入了夢鄉,半夢半醒間,我聽見啟明喃喃地唸著:「不要回頭。」「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