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願

櫥窗內精緻的麵包蛋糕琳琅滿目，我喜歡隔著玻璃，看每位顧客的眼神透露出想吃它們的欲望，接著好好跟他們介紹今天新出爐的有哪些，讓他們帶著各種不同的美味心滿意足回家。

但是........如果平常有在逛麵包店的人應該都知道，麵包的價格越來越不親民，有心滿意足的顧客，自然就有盯著櫥窗吞口水，最後只帶白吐司回家的顧客。

在一家小小麵包店裡，充分展現出什麼是典型的M型化社會型態。

---------------------------------------------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在麵包店裡打工，負責門市的部份。沒客人的時候，也必須幫忙裡面的師傅把一整條的吐司拿去機器上切片，在分成半條裝入袋，等吐司降溫了，再把上面包裝袋口折成波浪的花扇狀，用金邊鐵絲線纏成漂亮的樣子。

在打烊前，要負責把賣不完的麵包整理起來，超過兩天的麵包我們會下架，等一輛發財車過來載走，聽說是拿去餵魚餵牲畜用的。

某個寒流來襲的晚上，一位太太隔著櫥窗看生日蛋糕，從上層看到下層，櫃檯排隊結帳的人潮已排了ㄧ輪又一輪，太太還在猶豫該挑哪個蛋糕好。

「請問，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嗎？」我問。

太太面有難色，「你們有價格最便宜的生日蛋糕嗎？」

「請問你們有幾個人吃蛋糕？」

「三個.......喔不不，兩個。」太太說。

兩個的話⋯⋯我指向櫥窗最下排，有切片和長條型的，

「這排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長條型的比切片貴，價格範圍都在$180內。」

後來太太選了長條型有草莓點綴的蛋糕，我幫她包裝好正要結帳，她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蛋糕拎了就跑！

「喂！！！」

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傻傻的看她跑掉，嘴巴嚇到O型的看向師傅兼老闆，老闆倒是頭抬也不抬的說，

「讓她帶走吧，她想付就付，不付就送她。」

老闆整理櫃子的動作突然停頓像是想到什麼，

「喔對了唐珍，她是這裡的常客，以後她還會來，記得別跟她收這次的錢。」

老闆拿布擦擦手，圍兜往旁邊扔了就走，留下下巴掉到地板的我.........

---------------------------------------------

果然跟老闆說的一樣。約莫三四天後，她又跑來櫥窗前駐足，這次身邊跟了兩位分別大概三歲大與五歲大的小兄妹，那兩位小朋友面黃肌瘦，不約而同眼巴巴的盯著櫥窗吞口水，明明穿著厚外套也不覺胖。

原來這是老闆說不收錢的原因嗎？

我按照慣例，問她有沒有需要服務的地方，她說，

「有沒有最便宜的麵包？」

唉....上次她問我有沒有最便宜的蛋糕，結果拎了就跑，這次又這麼問，如果會跑我也不意外了。

我指向另一排基本款的麵包（菠蘿、草莓夾心、肉鬆派司、糖粉甜甜圈），

「那裡都是最便宜的，慢慢挑選喔！」

當時沒其他客人，我走回櫃檯看向她們，小妹妹一直在太太身邊繞圈圈，

「媽媽，我要甜甜圈！甜甜圈！甜甜圈！甜甜圈！」

可是太太自顧自的只挑選她與小男孩的，偏偏就是不拿甜甜圈，小妹妹看媽媽沒拿，在旁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本來以為這次她們會跑掉，卻意料外的拿麵包過來結帳。

我另外拿三個甜甜圈塞進袋子，

「這三個送給那個小妹妹吃喔！」

「蛤？什麼小妹妹？」太太看看周圍，又看向小男孩，

「妳們家應該還有個小妹妹對吧？她很愛甜甜圈。」

「妳......妳怎麼知道我有個女兒愛吃甜甜圈！？」

這次換太太嘴巴嚇到O型！

「她一直吵著要吃，妳就拿給她吃吧。」

然後太太眼眶一紅，蹲在地上崩潰大哭..............

---------------------------------------------

後來我才知道，她住在麵包店附近，丈夫帶著所有錢跟越南姑娘跑了，獨留一雙兒女給她。她沒有娘家可依靠，當初的房子是租的，租約到期沒錢續約，只好帶著孩子到另一處公寓頂樓加蓋的地方窩著撐日子。

接著女兒病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只是得了尋常感冒就病得爬不起來，加上積欠的健保費一直沒繳，自費看診當然更不用說。

某個早上，昏睡的女兒突然醒來說要吃甜甜圈，太太說她要去路口發完傳單，下午才有錢買甜甜圈，她出門前準備一些餅乾，要兒子照顧妹妹到她回來。結果下午下班帶著甜甜圈回家，見餅乾只吃了一部份，她兒子說，他有叫妹妹起來吃，只是一直叫不起床。太太走到女兒身邊搖晃，才發現她身體不知冷掉多久.........

小哥哥才五歲大，哪裏曉得妹妹早就走了？那些甜甜圈，成了妹妹生前的遺願。

--------------------------------------------

我跟老闆商量，以後賣不完的麵包就送給她們，她挑剩的再給發財車載走。老闆同意後，她們有好一陣子都靠這裡的麵包填飽肚子。後來我離職到另一個薪水較高的地方上班，就再也不知道這對母子的消息了。

這事發生在十幾年前，不知她們現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