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

夜幕深沉，熄燈上床之際，腦子尚處清醒與寂寐中間，在真正入眠前的過渡期，可說是最安靜卻也是最不安靜的時刻。

許多人應該都有類似經驗吧？當忙碌了一整天後，終於得以擺脫世俗的嘈雜，爛泥一般蜷縮在自家舒適的大床上時，另一種細瑣的噪音便又立即竄入耳膜裡頭。

有可能是窗外歌頌生命的蟬鳴、蟋蟀不倦的唧唧、鄰近馬路上由遠至近飛馳而過的機車引擎，甚或是房內嘎嘎作響的冷氣，嗚呼吹轉的電風扇。

舉凡一切平日汲汲營營時也許皆已存在，但細小到下意識忽略的微聲，在上床待睡之時全部化作一潮潮催襲的聲浪。

在遭受這種音波攻擊時，可能會有兩種發展後續，其一是大腦疲憊感使你聽聞其聲卻也無力反應，於是在嘈雜下大腦關機，進入夢鄉；其二便是你腦子在入睡前變得非常放鬆，因此思維比往常靈活，你開始去思考這些聲音的來歷，試著用一套說辭去解釋目前的情況，並且還可能跳脫到省思人生的境地，最後衍生成一長串正常狀態下從未有過的看似有意義實則毫無用處的理性思想。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躺在租屋處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房裡的燈剛關，眼中尚存白熾燈泡熄滅前的那抹殘象。

耳朵已經開始雞婆地攫取各種聲音強行塞入我腦裡。

上述提及的狀況基本就是我目前的處境。

我本身就是一個挺淺眠的人，稍有一些風吹草動都會被驚醒，可現在遑論驚醒，入睡都有一定難度了。

假如是那種不間斷的聲音我也許還能當作安眠曲去習慣它，但不定時呼嘯而逝的機車實在束手無策。

「2、3……4……」我開始試著去數奔馳過去的機車數量，當作另類的數羊。

然而越算越起勁，整個人頓時精神了起來呢！

幹。

同時眼睛也逐漸習慣黑暗（我睡覺燈全關），睜開眼，房間的擺設輪廓清晰可見。

這樣的話我他媽關掉全部的燈的用意到底在哪裡啊？

一再強迫自己閉上眼瞼，掙扎約莫一小時，遲來的睡意才上湧。

終於不再是勉為其難地闔眼，半瞇著迷離的目光，視界模糊起來，眼前的黑不是黑，是一條通往幻鄉的大道。

「叩，叩。」

突如其來，輕巧的兩下敲擊聲。

彷彿吊垂著的耳機線在電風扇的吹拂下輕盈地與書桌蜻蜓點水碰撞一下。

乾我屁事，老子要睡著了。

所幸睡意雖被攪散一點，但還算濃郁。

「叩，叩。」

耳機線沒收好嗎？

我睜開雙眼。

黑暗裡我仍看得見天花板一格一格的分界線，睏意算被掃空，我開始分析聲音的來源。

「叩，叩。」

這時我忽然想到，電腦桌的位置是在我的左前方，然而聲音卻是從右前方傳來。

右前方放的物品，冰箱、衣櫃。

「叩，叩。」

聲音有種結實的空洞感，像是敲在木頭上一樣。

我開始尋找一個合理的藉口來安撫現在心裡莫名的恐懼。

類似的情形貌似以前也發生過？半夜聽見敲敲打打的聲音，原以為是樓層住戶，沒想到是隔壁鄰居。

聲音的傳遞有時會混淆人的空間感。

「叩，叩。」

聲音依然以著不快不慢的速度發出。

近得如在咫尺。

儘管現在腦子太多念頭閃過以致有些混亂，但我很篤定這聲音源頭絕對是在我房間裡。

有時想太多反而會徒增額外的恐懼，我決定直搗黃龍。

「啪嚓。」

按下電燈開關，轉瞬爆閃的強光扎得我用手掩護不適的雙眼一會兒。

習慣亮度後我定睛一瞧，房內擺設如舊，冰箱與衣櫃那邊也沒有什麼垂線足以引發碰撞聲。

同時那敲擊聲在我打開燈光後戛然而止。

顧盼十數分鐘都沒再聽見聲音。

我搔了搔腦袋，逕自走到衣櫃門前敞開木門。

「咿呀。」一聲，聲音令人牙酸，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響亮。

裡頭陳列著滿滿的衣物，由於擠得略顯壅塞，在我打開時衣架如受解放之姿輕顫。

這麼擁擠的狀態，關上門衣架肯定也沒多餘空間去撞擊衣櫃門吧？

信手翻弄了不大的衣櫃，空間擠到我一瞬興起了或許能到達納尼亞的想法。

然而並不會。

有些失望地關上衣櫃，乍驚乍醒過後反饋的疲累催促著我趕緊回床上躺好。

好吧，至少我確認了並不是電風扇吹動衣架去撞擊衣櫃門的。

熄燈，上床。意識漸趨模糊。

但一個違和感猛地在腦中一閃即逝。

方才十多分鐘內的所思所想開始回放。

最後定格在我最後一個念頭。

我反覆檢視著其中的邏輯謬誤。

啊，我衣櫃門是關著的，電風扇的風怎可能吹得進去？

或許是一天累積的疲憊，抑或半睡之際驚醒後不拘小節的混亂思緒，我完全忽略了一個細節。

敲擊聲的確是從我房裡傳出來的，也確實是在衣櫃那附近的位置。

但聲音並非來自衣櫃外，而是衣櫃內。

那是由衣櫃裡面傳出來的敲擊聲。

「叩，叩。」

「叩，叩。」

「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