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光

修改時間 2018-09-10 15:00:27

在老家的窗外有張笑臉

  有人會相信長輩說出來嚇小孩的東西嗎?就是為了讓小孩老實一點兒編出恐怖的東西讓小孩變老實的故事,也有首兒歌叫虎姑婆,歌詞有提到倘若小孩子不睡手指會被咬掉,明明旋律很棒,卻是不少人的童年陰影。

人們中編嚇小孩的故事,是否真的可怕呢?

確實哦。

人性真是矛盾,天不怕地不怕,卻會怕不確定的事物。

科學也證實,人類對於未知的恐懼,讓人類更適合在自然生存,因此,基於生物本能,我們未知的事物,確實能引起恐懼感。

當時我,也是相當懷疑靈異的,但遭遇奇怪經驗後,現在也不敢太鐵齒了。

那時因為父母忙於工作,我被送到鄉下讓爺爺奶奶拉拔,小村子只有幾戶人家。

然而,鄉下大人們嚇小孩不約而同都會搬出叫做『笑面仔』(閩南語唸法)東西……

或許是說笑顏常開固然是好事,但這理論套用在陰沉又躲在遠處觀望的靈異事物,就不是很好玩了。

據說那個傢伙總是笑瞇瞇地,安靜地看著小孩玩。若小孩在外頭太晚沒回家,就會遇到祂,如果發現祂在偷看,就要快點回家,要不然──

祂就會出現在你背後,把你抓進竹林!!

──以上是神經兮兮的爺爺說的。

我當時害怕過一陣子,後來覺得是要讓小孩在天黑前快回家的謊話,只是……



某次在外頭玩,有人沒遵守鬼抓人的規則,鬧得不太愉快。

那位賴皮王被公幹後,為了給我們點顏色瞧瞧,天才地想到讓大家恐慌的好方法。

天色暗了,月色半掛在灰濛濛的天空。

那傢伙忽然臉色驟變,高聲對我妹喊說:「笑面仔在妳後面哦──!!」

碰巧一陣風吹過,霎時,全部的小孩放聲尖叫跑回家,妹妹大哭跑到跌倒,膝蓋摔出很大的傷口。

她死命抓著我哭喊,我也嚇得臉色鐵青,總不能放著她不管,就硬把她拖回家。

奶奶得知有人謊報笑面仔害妹妹受傷,馬上跑去找鄰居家告狀。

那賴皮王的外省爺爺平常講話很像老太監,但得知孫子用笑面仔亂嚇人、又害妹妹跌倒,馬上變得超Man,從瓦斯櫃翻出藤條,大喝一聲「你這狗娘養的死兔崽子」,甚至忘了婊到自己媳婦,暴怒猛抽他的屁股。

他的慘哭聲家家戶戶都聽得到,也因這件事,裝神弄鬼嚇人變成最爛的禁招,若真萬不得已想使用賤招,也必須有被揍到屁股開花的覺悟。



我對沒看過的事都會抱持懷疑,天生就是個有冒險心的傢伙,白爛又鐵齒,還敢隨便亂拔草來吃。

有人說指月亮會被割耳朵,我還是會賭上小耳朵去證實,也確實沒被割過。

因此對於笑面仔這存在不明的事物相當懷疑。但在大約六歲,快把笑面仔歸類在大人的幹話那的時候,發生了奇怪的事──

每逢中元節奶奶除了拜屋外,也會往祖厝旁的破眷村巷拜一下,我在旁邊玩耍,看看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麼,為什麼要拜那條爛巷子?

後來的確發現鄰居都會提醒要拜一下那裡。

那次,我偷躲在椅子旁蒐集冥紙的橡皮筋,聽到爺爺對奶奶提醒:「喂,查某,要記得拜巷子口,否則我可能又要被笑面仔驚到懶趴軟掉。」

爺爺一說完,我傻住。

我本來喜歡跟爺爺亂學髒話,聽到他說粗口會莫名興奮,這次卻完全笑不出來。

──爺爺卻說他『又要』被笑面仔嚇死,是甚麼意思?

我僵在椅子旁,雞皮疙瘩從竄到頭上。

聽說笑面仔的樣子是身形佝僂、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臉色發青,掛著讓人發寒到極點的詭異笑容。

當晚,我被嚇得做一場惡夢。

夢中,不知不覺來到某房間。

那是家裡的倉庫,放滿舊東西,有幾尊爸爸當年玩的戲偶,還有伯伯姑姑年輕時留下的物品,那些玩意不是我的品味,我不喜歡來這玩,卻莫名其妙身在這房間。

房間外,緊鄰的是那條巷子,奶奶拜的那巷子。

房間內,窗口平時緊閉,這次卻敞開,夜色也透進來。

然後,我覺得越來越恐怖,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附近……

後頸忽然麻到極點,寒意竄上腦門,一張男人臉……緩緩從窗底浮出……那詭異笑容……沒有血色,面部非常僵硬──

祂……扶著窗台,把臉湊近窗子。

時間像靜止般,祂忽地杵著,一、動、也、不、動。

祂,靜靜在窗外,瞪著眼,掛著詭譎的笑容,無聲地看著我,視線猶如針扎,直直地向我刺來。

被盯著的恐懼感,嚇得我想大哭。

祂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邊?祂到底在想什麼?祂會不會跑進來?我差點嚇到尿出來。

「別、別過來──!!」

當我意識到我正在大叫之時,發現奶奶已抱著我,並問我怎麼了?緩緩睜眼,才發現自己從恐怖夢境逃離。

那條巷子為什麼有那個東西?為什麼祂會在夢中出現在窗外?

那是上小學前的記憶,之後的記憶非常模糊,能記得的並不是很多。至今的記憶點除了那逼真的惡夢,還有被抓進廟裡收驚、被強灌那噁心到極點的符仔水,真是恐怖體驗。

附帶一提,那間廟的廟公腳超臭,我很沒禮貌地質疑符仔水有沒有洗過他的臭腳,讓他超生氣,爺爺覺得很沒面子,去跟隔壁外省公公借藤條抽我。

風波後,或許是確實有問題吧,奶奶又拜了幾次巷子。



小孩的成長非常迅速,我不僅高長得快,心靈也被廟公腳臭味&噁爛符仔水摧殘得更堅強。據說那位廟公因我而飽受言語霸凌,被叫臭腳仙。

回題,總之為了不被抓去收驚,就算看到遇到鬼或做惡夢,我也會謊報啥都沒發生吧?但我很快地到上小學的年紀,被爸媽接到城市唸書。

一下子接觸太多新事物,再也沒心思在意鄉下的奇聞軼事,黏在GameBoy上忙得不可開交,又漸漸長大後,學會偷暗戀同學,也學會偷看A片。

而鄉下爺爺奶奶越來越老,身體狀況逐漸令人擔心。

鄰居的叔公、嬸婆們也差不多如此……

……那幾年我陸續參加不少告別式。

小學畢業前,爺爺先走了。

中學畢業前,奶奶跟著找爺爺了。

唉,真的好想他們……

回到故事……鄉下的老房子失去爺爺奶奶,突然沒人住。

伯父們希望退休能回老家養老,不希望賣掉。也是,老房子是我們的根,因為這裡,親戚就算鮮少聯絡也會有相聚的地點。

之後我們非常偶爾都會去整理一下。

記得那次清明節,我已經是高中生,老妹也變成一點都不可愛性格又惡劣的國中生。撇開叛逆期的低能妹妹不講,成為高中的我也進入思春期,智商不遑多讓,變成要用無名小站寫單戀日記的笨蛋,腦子都是班上的女生。

我敢以小時候亂吃雜草的愚勇向心上人告白……結果卻被嚴正拒絕。現在還能輕鬆自嘲,但那時候真的難過得要命。

掃墓時還跑到爺爺奶奶塔位,叫他們一定要保佑我泡到妞。

回祖厝後,照慣例都會隨意整理一下,這次要整理的地方是巷子旁的那間倉庫房。

被女生拒絕的痛楚還在腦中縈繞,忘記小時候的惡夢場景,當時的確把笑面仔忘得一乾二淨,次走進這房間,只隱約有點不適。

房內非常凌亂,放滿很多雜物,灰塵堆積得快比政治人物臉皮還厚,但大多東西都要丟掉也不會太難整理,主要是檢查是否有東西不適合丟。

然而房間很悶,飄起來的灰塵更是恐怖,我打開那塵封多年的窗子,窗軌都生鏽,只好整片拆下,留下一層紗窗。

我翻到老爸的黑歷史,看著他課本上沒品味的塗鴉,覺得自己的課本塗鴉更加尊爵不凡。理解惡趣味的我,拾起小時候無法獲得樂趣,在倉庫窺視親戚們的過往,還翻到姑姑以前的情書,真難想像高膽固醇的姑姑當年行情甚佳。

天色黑了,外頭蟲鳴大作,清明時節的四月,氣候多是濕熱,我闔上伯父高中畢業證書,對古代美少女無法提起興趣,窗外風透進來,意外地有點冷。

忽然,眼角好像看到什麼。

抽象的酥麻感湧至身體,從腳體、背脊、後頸,衝上頭皮,整個不妙意味的透心涼。

再次確認,窗外的確什麼都沒有。

但……剛才,我好像看到一張笑臉。

童年……的不好回憶……想起來了,我聲低語咒罵,媽、媽的,最好不要是真的,希望是我眼花才對……

再揉揉雙眼,再看。

嗯,很好,一片空,什麼都沒有。

怎麼可能啊,那什麼笑什麼面什麼仔,根本就是大人掰來騙小孩的東西嘛。

唔,那當時……奶奶到底是在拜巷子口拜什麼?然後……那個夢?

天殺的。

可惡,是記錯吧?對,那真的不科學,我不是小孩了,不怕、不怕,像我這種想交女朋友的男孩,膽子要像鋼鐵堅硬,胸膛才有讓人依靠的價值。

都科學時代了,假如真的有那玩意,那農曆七月半的路口監視器絕對拍的到路邊舉辦嘉年華。那到底有沒有?沒有嘛!從來沒聽說過路口監視器在捕捉到靈體巴西嘉年華。

我就不信拍得到。

好,就拿智障型手機(當時也只有這種道具)拍一張破解迷思,從此再也不用在那邊疑神疑鬼。

我拿起手機,喀嚓。

很好,什麼都沒……欸?再次確認畫面。

……!?

媽、媽的。

毛,超毛,天殺宇宙無敵毛。

對不起,寫這篇故事一直很想克制粗口,但僅能如此表達那種體驗。

──幹你娘啊啊,我他他媽拍到一張扭曲的鬼臉在我我家窗外!!幹,祂擺著超恐怖笑臉看著我,我的媽啊啊,阿嬤救命哦!天天啊!!

我頭也不回,衝出房間。



「爸,我、我遇到鬼了。」

「啥?」爸看我的表情很像看到名嘴說自己老實。

「真的!我看到了,在那個房間的窗外,巷子那邊,是、是……笑面仔。」同時,把手機亮出來。

爸看到畫面,臉色忽然凝重。

「幹。」他也這麼說,這是種別無選擇的表達方式。

我們同時陷入沉默半响後,我實在不想忍受這氣氛,說:「阿公他們說的東西……好像真的在耶……」

「……忘記拜了。」

「爸,你幹麻罵髒話?」

「我是說忘、記、拜,不是說忘機掰。」

「抱歉,我覺得很毛,想講點沒營養的緩和氣氛。」我摸著胸口,就算有餘力開玩笑,但完全不想笑,「所以,阿公阿嬤當時拜巷子,真的是在拜祂?」

「好像是,聽說沒拜祂,就會跑出來。」爸摸著下巴皺眉,「但我不是很清楚啦。」

「太恐怖了吧,阿公阿嬤怎麼那麼猛啊……多年來跟這傢伙當……呃……鄰居?」

「習慣了吧,也沒出什麼問題啊,你看,阿公阿嬤也都活到快八十幾才離開,不是非常健康嗎。」

「就算這樣──那、那為什麼他們都不說!很恐怖!」

「說出來更恐怖吧?萬一嚇死你們這些小孩,你們還敢回鄉下嗎?」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大概明白爺爺奶奶故意不說的用心良苦了,我拍臉頰讓自己冷靜,說:「那、那要拜嗎?」

「拜啊,還能怎麼辦?」

聽老爸肯定地說完,我想,如果拜過就不會出來鬧,那也只能這樣了。

我只好用力點頭:「好,拜,用力拜,加強拜,超級拜。」

「你該不會是又想說些沒營養的緩和氣氛吧?」

被發現了。



開始有在拜過之後,就覺得沒那麼恐怖了,感覺像拜地基主,聽說地基主也是靈界朋友,但曉得拜完笑面仔後,哪傢伙會保佑我們嗎?唉,不強求,也無法強求,別嚇人就謝天謝地了。

之後也輾轉在親戚中問到這故事,據說笑面仔跟曾祖父同輩,他家住在我們隔壁,就是巷子那邊的殘骸。

聽說,他小時候發高燒,沒有及時就醫,燒壞腦袋了。整個語言能力喪失,只能啊啊叫,顏面神經也失調,臉部僵硬又扭曲,像是定格般的怪笑。

他無法工作,在村子閒晃,但大家明白狀況,偶爾會照顧他,久而久之『笑面仔』就變成他綽號。他們家確實過不太好,曾祖父看他可憐會拿點東西給他吃。

他肚子餓會趴在我們家窗邊,眼巴巴地朝這個家望著。那行為雖然造成不少困擾,但曾祖父體諒他們,還是會繼續幫忙他們。

但有次笑面仔在外頭瞎晃,惹到外地的痞子,詳細狀況也不太可考,只聽說他被打成重傷,幾天後就過世。

笑面仔的單親老爸年紀也大,沒幾年也生病走了,那是個很淒涼的家庭,所有人都走後啥都沒留下,滄海桑田最後只剩一家廢墟殘骸。

可是笑面仔依然在那個村子徘徊著,村子裡的人偶爾都會被嚇過,後來也習慣了。然而笑面仔是個可憐人,長輩雖然也會拿他嚇小孩,卻不希望小孩亂開玩笑。

對老長輩來說,對他抱有一絲同情,才想祭拜他,因此也不會那麼恐懼,像爺爺奶奶就是最好的例子,唉,不曉得到底是怎樣執念,笑面仔會一直沒走,以他生前的狀態,大概也是造成別人困擾卻不自知吧?

倘若可以見到死去的人,倒也希望能遇到爺爺奶奶,但細想總覺得不太妙,人死後能安心走才是最好的吧。

總覺得笑面仔那樣一直流連世間真的不太好。

希望爺爺奶奶都已投胎去當富二代,替我這位艱苦社畜實現想砍掉重練的夢想,或者投胎到更高科技之類的外星球也好,不用每天為地球暖化瞎操心。

好了,故事差不多就到這邊了。

每次回老家要拜拜真的很煩躁,都有種被非親非故的笑面仔白吃白喝的感覺。

很像在交保護費。

……總覺得有點不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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