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老人

街道上各種奪目的裝飾品，紅綠交雜的聖誕樹一夜之間在廣場長了出來，本來應該很稀有的聖誕老人，也如雨後春筍大量出現，街口一個，街尾有一個，幾乎每個大型賣場裡也都有，為了增添節日的氣氛，紅色老人四處出沒中。

掛在下巴的白色鬍子好癢，黑色長靴裡有種異樣的黏膩感，身上的衣服仍殘留著上一位老人的氣味。除去這些不良的衛生條件，時薪高達300元的打工，令人難以抵抗。

為了營造胖嘟嘟的形象，我將衣服一件又一件的加在身上，卻沒能夠抵禦12月天，冷冽的風不停在身體刺下一針又一針。努力發送著與形象不搭的傳單，三不五時壓低嗓子發出『厚～厚～厚～』的笑聲，但手上的傳單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一個小女孩悄悄地靠近，挨在我的腳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聖誕老公公，你好。」

『你好。』我低頭打了招呼。

女孩身高只到我的腰間，看起來很小，大概是還在讀幼稚園的年紀。她嘴巴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因為天冷的關係，還是因為太靦腆。總之，打完招呼之後，就一直沒在聽見她說什麼，不過這種情況也很普遍，總是有些孩子在看見聖誕老人後，才開始煩惱要許些什麼願望。

「厚～厚～厚～你想要許什麼願望嗎？」我緩緩蹲下，伸出手摸摸她的頭。

女孩被觸碰到的瞬間，肩膀縮了一下，像含羞草一樣，整張小臉蛋埋在領口裡頭。這才注意到女孩的狀況，我訝異在這麼寒冷的天氣，她身上居然只穿著一件灰色的棉織長袖連身衣。

「你不會冷嗎？」我伸手想要去觸摸她。

女孩向後退了一步，用手環住自己的雙臂，連忙搖搖頭。

我站起身，環顧起四周，想要找到這女孩的父母親，不過卻沒有發現有在等待女孩的人，與家人走失？逃家！？不好的念頭在腦中發酵。正愁是不是要帶女孩到派出所去的時候，女孩說話了。

「我想要許願…」聲音很小，願望的內容完全無法聽明白。

『什麼？我聽不見。』我彎下腰，側過臉，將耳朵貼近。

「我說…我希望….」

『你說什麼？』依然無法聽清楚女孩的願望。

像是回應我的要求，女孩向前靠了一步，特意做出吶喊的手勢，手掌環住嘴巴
，深怕漏掉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

「我希望…繼父晚上不要再摸我了…」女孩用很輕柔的語調，卻說著很沈重的內容。

腦中盡是一片空白，資訊量好像有點大，聽到的瞬間完全無法消化。不過一但會意過來，就能感受到一股冷意由腦袋開始向外蔓延，蔓延至身上的每一處。比起這酷寒的天氣，女孩的話更讓人覺得冷，我從未聽過如此沈重的願望。

輕柔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仍沒能平復過來，更沒能做出任何反應，就只能放任女孩在視線裡慢慢地消失。

女孩的願望成為扎在我心頭上的一根刺。

我急著向女孩消失的方向跑過去，沿路詢問那些與自己有相同外表的紅色老人們，但卻沒有人能夠給我答覆。這讓我焦急異常，因為我可能是唯一知道女孩處境的人，能拯救她的只有我了。抱持著這種想法，我在夜裡持續奔走，因為這麼小的孩子肯定無法走太遠，家裡一定在這附近。

終於，我在附近的小巷子裡，發現女孩的蹤影。

正想跟上去問個清楚，卻看見有個滿臉鬍渣的中年人站在屋子門口，手裡提著一只玻璃的酒瓶，他的眼色迷濛，似睡似醒，身體倚靠著半開的大門。

女孩停下腳步，頭垂下，根本就不敢與之對視。

『就是這個傢伙嗎？』我篤定這男人就是女孩的繼父。

心臟怦然舞動，看著眼前的父女，思考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跟一開始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本來是打算要暴打對方一頓的，但我現在卻有些猶豫。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用力，還是因為害怕，我的身體正顫抖不已。應該是後者吧，緊握的拳頭失去力氣，施暴後的代價讓我膽怯了。

最終我只能望著女孩的背影消失在男人的身後。

之後，沒有再回到街上，放著打工不顧，我回到了家中。極度疲憊，沒有換下聖誕老人的服裝，就這麼將自己強行安置在床上，想逼自己睡著，彷彿一覺起來一切都會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過我顯然低估了自己的良知，它正用最嚴厲地的方式折磨著自己。

一閉上眼就會浮現女孩無助的臉龐，伴隨著她說過的話，讓整個夜晚一點也不寧靜。隨著意識越來越清楚，越是明白該做些什麼，如果現在不去做，我肯定無法原諒自己。

天色還沒亮，我又來到了女孩家門口。只是…明明是走過的路，但目的地卻不一樣了！？

令人感到不可置信，女孩的家居然…消失了！？現場只留下了斷垣殘壁，半毀的建築像是大火過後，水泥牆被熏成黑色，地上盡是被燒毀的家具。

這讓我想起了前幾天的火災，因為離打工的地點不遠，所以當時起火的時候，還到這裡圍觀過。之後聽人說是六歲的女兒玩火造成，最終父女命喪火窟。

一想到這裡，眼睛便開始不停泛出淚水，也不知道是怎麼搞得，就是感覺很悲傷。我邊哭邊走，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在殯儀館裡頭了，看著交疊在一起的屍體，幾乎讓我感到窒息。

『為什麼死了還是無法擺脫父親…』我將嘴角揚起，強作微笑。『孩子別怕，聖誕老人這不是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