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消波塊

修改時間 2018-09-10 23:00:19

老方

許久不見的老方來了家裡,說是租屋的地方進了髒東西,幾天也不走,實在沒辦法才來我這兒避一避,等再幾天鬼門關,哪裡來的就會哪裡去了。

「哎呀,我實在也不想叨擾你,但真的太害怕了。」
「都幾天了你現在才想到害怕啊」

老方6坪大的小套房來了不速之客,一個還稱得上''體面''的年輕人,沒有外傷,神情呆滯,蹲坐在老方的沙發上死盯著白牆。

「肯定是病死的」老方強調。
「不是地縛靈,可動也不動」
「你這輩子見的鬼這麼多,還怕這一個?找個法師灑淨不就皆大歡喜」
「不是啊,阿強,這次沒這麼簡單。我放了艾草和鹽山,他還是動也不動!他不怕,我怕!」
「哇,防禦力這麼高」
老方自小有通靈體質,本有神明欽點做乩身,可一身背骨犯了大戒,惹得雞飛狗跳還差點沒命,之後精神就像接錯線一樣,時常跳電,靈感也時有時無。總之沒人分得出老方是癲傻還是卡到陰。
「防禦高事小,重點是他是有陰差要找的啊!肯定是個壞小子,還沒關門就要被羈押。阿彌陀佛,他們自己解決啦,我不想攪和進去」

我也不清楚老方說的是真是假,大家都知道他用了不少藥物,合法的違法的,不及備載。不過他看來是真的很害怕,念在髮小的情份上,我還是讓他暫住了下來。
這些天我們聊著往事和人生,有說有笑的讓空巢生活有了點朝氣。老方表現的挺正常,沒在我公寓裡胡來外,甚至連菸也沒抽一根。為了犒賞他,我在週末買了幾手啤酒和小吃

「哎呀兄弟,我戒酒啦」
老方有點難為情的告知
「什麼?你什麼時候從良啦?要重新做人啦?」
「是呀,就這幾天決定的,要重新做人,當個好人」
「哇,看來那個病死鬼給你衝擊不小。搞不好是神明派給你的福官」
「講什麼風涼話,我三魂七魄都要嚇掉了。別說了別說了,招晦氣。你知道它們一聞聲就來。」
「我真的沒見過通靈的還這樣怕鬼」
「我也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鹹酥雞我全要了,骨頭我會留給你的」
「不要臉的傢伙!」

我和老方的體質迥異,人生差異也極大,出了社會後疏離了好段時間,而那晚我們又重溫了一次彼此何以成為朋友,然後並肩而睡。
我夢見老方叫喚我,要我看看那個病死鬼是不是走了,我才走到它背後,那病死鬼脖子一擰,吊著兩隻放大的瞳孔瞪著我,我一個踉蹌跌坐在地,這不是老方嗎? 我嚇得連飆了好幾聲髒話,老方才從詭譎至極的表情轉為嬉皮笑臉。
「無聊!」我大罵,什麼病死鬼什麼陰差的,果然都是說來看我笑話。正想轟走老方,才發現和他突然離的好遠好遠,他在我對面的路上逆著人群,我能很清楚的認出他傻不溜丟的樣子、穿著一襲新衫拿著我買的食物。
他要我給他乾爹嗑頭,我說你那邊人這麼多我是要嗑給誰啦,你不要跑,我要把你屁股踢到開花。但他只是傻笑,要我趕緊嗑三個響頭,然後朝我灑了一把土,沒入人群。

金屬碰撞的聲音吧我吵醒,以為是老房出門了,可他還在邊上熟睡呢,動也不動。7點鐘,看了眼鬧鐘迷迷糊糊的接了不知何時響起的電話,是老方打來的,他說他走了,給我添麻煩真不好意思,他會好好做人,不開玩笑了。我愣了幾秒,看見床前連身鏡裡的自己身邊確實躺著人,我面色鐵青,原來人的臉真的能是綠色的。這是哪國的病態玩笑嗎,我對電話裡的老方罵聲連連,一邊試圖翻開被單確認床上的人,心裡發瘋似的乞求千萬要是老方躲在被單裡賊頭賊腦的講電話。

「靠北,陳自強你一大早發瘋喔,幹」
艾莉滿臉不悅的轉過身,撥開我的手
「幹,你怎麼在這裡?老方呢?」
「方你老師啦,你是中風還是見鬼了,臉色有夠可怕」
「你有看到老方嗎?」
「誰啦,你有病喔手機沒開是在跟誰講電話,夢遊喔」艾莉翻了個大白眼,扭頭回到夢鄉。

顧不得艾莉想分手的理由是不是又多了一個,我隨手抓了套衣服穿就飛奔出門,途中不斷的打給老方卻毫無回應。
我跑著跑著,才想起我從不曉得老方住哪,難道我只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罷.......,然後我又聽見金屬的碰撞聲,清晰無比,是鐵鏈於地拖行的聲響。我隨著聲音跟去,像做著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清醒夢。

那張大紅色的房門像烈陽般刺眼,邊上貼了一堆符,和一條又一條的黃色聚乙烯條,令人生厭卻沈重的不可侵犯。
兩個醫護人員推著屍袋出來,警察拿著記事簿站在人前思索,像極場不可忤逆的佈道。

「誰死了?」我隨便問了個圍觀民眾,聲音破碎沙啞,那年輕男子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我才意識到自己穿著襯衫配棉褲,還披著艾莉喜歡的kitty滿版印花罩衫,該死。我只好穿越人群,來到揣著筆記的警察前。
「方偉?」我小聲的叫喚,縮短的距離成功讓揣著筆記的員警注意到我。
「你是死者親屬嗎?」
「是」我必須知道老方去了哪裡
「他怎麼了」
「死了」員警有些不耐的指著屍袋
「怎麼死的?」
「藥物過量啊,可憐蟲,死幾天有了,該交租了沒交才被房東發現。你說你是死者的誰?」
「我能看看他嗎?」就算知道屍體裡裝的人叫方偉,我還是想確認,昨天才和我一起吃飯聊天的人,怎麼就躺平了
「你先說你是死者的什麼人」
中年警察很快失去耐心,對他而言這不過又是一起社會化失敗的爛攤子。
「他的朋友」
「你和他最後一次聯絡是什麼時候?」
「昨天!」
中年警察使了一個眼神,再一次端詳了我充滿衝突的穿搭,冷哼了一聲
「小子這裡不是醫院是命案現場!他幾天前就死了你說昨天?」
「但是.....不...可是...阿,算了算了,當我睡昏頭吧」我找不到理由,也無從證實自己的記憶,準備摸摸鼻子離開
「你讓他看吧」
一位老警察走出房間
「你昨天見過他?」
「是啊,不只昨天,他在我那住了幾天」
「幾號去找你的」
「.....禮拜四」
老警察點點頭,瞥了眼筆記
「前輩...這小子明顯來亂的阿,人都死超過一禮拜了,怎麼可能!」
「唉,你太年輕了,看看他紀錄吧,從初判的死亡時間算到禮拜四,正好七天,不是嗎?」
老警察領我到救護車旁,打開屍袋,示意我查看

那張臉一點也不像我記憶中亦或我夢境中的老方,它面色憔悴塌陷、枯瘦如柴,比前老方,更像那病死鬼.....可我從沒真見過病死鬼,夢中那個,也是老方扮來嚇我......。然後我看見它耳邊上延至太陽穴的舊傷疤,那是老方車禍留下來的痕跡,我的淚水不禁落了下來
「這我不是第一次見了,小子你體質特別才有這種緣份,這不是壞事,好好送你朋友吧」
老警察關上屍袋,要人員將之抬上救護車
「在榮總醫院驗屍後會送到第一殯儀館」
老警察拍拍我的背,走回封鎖線內。
我跪在地上,聽著鎖鏈聲遠離、救護車的引擎發動,伏地嗑了三個響頭。

隱隱約約的,拿著破扇的老人在車頂上向我微微頷首。

老方從來不瘋,毫無虛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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