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地帶
當年就讀台中的大學,和管院的學伴有共同愛好的運動品牌,常在MSN上聊得興起。逐漸熟識之後,偶爾會相約到市區逛街,造訪某些特定的店家,如今仍十分懷念。
某個寒冬的夜晚,我和學伴一如往常在購得彼此心儀的服飾後,隨意找了一家簡餐店用餐,就各自的生活近況和朋友的話題閒聊。
用餐將近尾聲時,學伴的身體有了狀況,腹部的陣痛令她有些不適。因為本身潔癖的關係,她覺得姑且忍回住處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當天的行程也只得告一段落。
由於這突如其來的因素,兩人便盡快結帳離開,所幸停車的地方也不遠,於是我找到機車後匆匆忙忙發了車,準備送學伴回租屋處。
猶記得那天不僅低溫,寒風亦如針扎,若非趕著送學伴回住處,是決計不會貪快抄路,往那條半山腰地段行駛的。
雖然一路上為了轉移學伴的注意力而不斷閒扯淡,可惜效果十分有限。終於,學伴還是到了疼痛難忍,隨時可能爆發的程度,於是我被迫加速,來到一排依地勢而建的齊整住宅區,讓學伴有機會向住戶借個廁所。
機車甫一停下,連「妳快下車去問」一類的話都還在腦內打轉,戴著安全帽的學伴人已不在後座,只見她跑向對面最近的一家住戶。為免危險,我先將機車移向右邊路燈下架好,期間還聽得見電鈴聲。
沒過多久,住戶便開了門,是一位頂著捲髮、戴著眼鏡,身材不算胖的太太。
起初她還有點狐疑的看著彎下腰雙手捧腹的學伴,直到學伴邊跺腳邊盡己所能的道出來意後,住戶才露出尷尬中帶點輕蔑的微笑,讓學伴入內。當然這「尷尬中帶點輕蔑」是我一己之私的猜想與揣測。
至此,我也算鬆了一口氣,坐在機車上用手機傳簡訊。想當年智慧型手機尚未問世,殺時間實在是件難事,頂多接上耳機聽聽廣播或音樂。
正準備下車打開坐墊,從肩背包裡拿耳機的時候,一位身著深色毛衣毛褲的老人皺著眉向我走來,然後用台語對我問了句:「你在這裡幹嘛?」我用還算可以的台語答了一句:「等我朋友。」想不到老人又問:「你朋友在哪?」基於禮貌,我簡短回應:「等下就來了。」只見老人表情嚴肅地指著剛才學伴進去的那戶人家說:「我有看到。」還沒弄清老人到底想表達什麼,他又說了句:「沒關係,你免驚,我在這裡幫你看著。」
說真的,我不太擅長應付有年紀的陌生人,也深怕這名老人是「附近有名的精神病患」一類的人物,所以當時的情況讓我非常膽戰心驚。
也許是最後我只陪著乾笑幾聲,老人又自顧自地說了一些「有我在,你和你朋友可以放心」、「平常時沒事,不代表都不會出事」之類的話。
還沒能搞清楚老人說這些話到底什麼意思,只聽見一陣開門聲,循聲而去,學伴從那位太太家裡走了出來。
然而直到門全部闔上為止,我都再沒見到那位太太,學伴則是在大門徹底緊閉的同時,提著她那雙高筒凡布鞋,身形僵硬的快步朝我走來。看她三步併作兩步,似乎是打算用跑的,可是卻做不到。
然後,我發現她頭上的安全帽不翼而飛,本想多問幾句,但學伴就在已離我非常近的同時,用力地掐住我的手臂,語帶顫音低聲不斷地重複說著:「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當下我並沒有想得太多,也沒有想再多問什麼,加上有個好理由可以甩掉身邊的老人,於是我二話不說和學伴跨上機車,轉瞬之間便揚長而去。這段路程上,不管我問學伴什麼問題,她都僅止表示「等下再說」。
很快地,兩人便脫離了一連串晦暗不明的山坡路段,過了一段馬路,接回東海商圈外圍尚算燈火通明的街道。在學伴的要求下,我們又找了一間咖啡廳,坐在吧台附近的位置。待飲料點完,我迫不及待的追問安全帽的下落,只見學伴從驚嚇惶恐的情緒中,無奈地對我翻了一個令人永生難忘的白眼,我才連忙從安全帽的話題迅速轉至「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
以下,便是當時學伴進入那位太太家中所發生的事。
學伴自稱一進去之後,腦中顧不得太多,便照著那位太太的指示上了二樓,直奔樓梯右前方的廁所,開燈鎖門之後順利得到解脫,整個人頓時放鬆,並把安全帽取下,放在腳邊。
不挺長的時間,低著頭的學伴總覺得隱約能聽見細瑣的女聲在交談,於是下意識地抬頭往廁所門上的霧面玻璃看,她試著想要聽得清楚一點時,只見門外一道人影由遠而近「飄」至。
據學伴說,她完全沒有聽到對方任何腳步聲,或任何腳踏實地在移動的感受,只記得當場倒抽了一口涼氣,還有瞬間襲來的刺骨極寒。
還沒來得及反應,廁所的門便接連傳來「砰、砰砰」的規律聲響,感覺像是門外的人影垂著手在拍門。這舉動讓學伴非常恐懼,就這樣愣在馬桶上瑟縮。
過了不久,學伴聽見聲調平板又不甚耐煩的一句「好了嗎?」,促使她逐漸回過神來。接著,門外的人影又問了一次「好了嗎?」,學伴支支吾吾地回答說「好了」,急忙抽了衛生紙開始動作,然後起身洗手,不忘再說幾句「快好了,對不起對不起,借個廁所」,諸如此類的道歉,還不忘藉機偷瞄身後的人影,只覺得或許是霧面玻璃的影響,使她有了對方不是人的錯覺。
最後,學伴做了一個深呼吸,預計待會應該要不免俗地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賠個不是。
做好準備之後,她將廁所的門一把打開,但是門外一個人也沒有。
前一秒還映在霧面玻璃上的人影,此時卻消失無蹤。
究竟該逃離廁所、關上門躲回廁所抑或放聲尖叫,學伴都無從考慮起,只記得腦海裡一片空白,伴隨一陣令人作嘔的耳鳴,兩腳直釘釘的定在原地。
如果那時有「人」稍微碰她一下,她一定當場腿軟暈倒,學伴是這麼說的。
等到覺得自己的身體還算可以活動時,學伴務求能成功下樓,並且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
下定決心以後,學伴獨自振作,二話不說鼓起勇氣邁開步伐,低頭瞇著眼筆直走向樓梯。然而,此時學伴再度清楚聽到幾聲來自右側傳出的竊笑,讓她雙腿頓時無力,踉蹌跪倒。在眼角的餘光之中,學伴瞥見右側一個半閉半敞的房間,透著極為暗紅的冷色,竊笑聲便是由此而來。
正當學伴喘著大氣準備拚死爬下樓梯時,她發現身後有某樣物體的滾動聲,由遠而近停在了左手邊。
看了一眼,是那頂她戴著進廁所的安全帽。
接下來,學伴說大部分的細節已被她忘個精光,不過隱約記得臨走前那位太太就坐在一樓的電視機前,看著她露出一抹莫名的微笑。
說完,學伴在餘悸猶存的情況底下開始責怪我怎麼沒有跟著她進去屋內,我也為自己找了像是「誰知道會遇到這種事」、「借個廁所一男一女到別人家裡很奇怪」的理由辯解,而學伴的情緒此時才真正有些歇斯底里起來,我嘗試著先安撫她的情緒,然後送學伴回租屋處,確認了學伴有朋友陪著之後才離開。
當晚,我在朋友的宿舍玩PS2一路玩到早上。
才吃完早餐,就接到學伴的來電,學伴找我和她的朋友一起跑了趟廟宇,拜拜收驚求平安符。幫學伴收驚的是廟祝,我們問了他不少問題,但廟祝的回答欲言又止,有些曖昧不明,在許多部分選擇避重就輕,只是一再強調「危險的地方」不要去,還有還好我們「沒有得罪到人,所以沒有得罪鬼,鬼不敢惹事生非」,而我們日後又跑了好幾間台中知名的大廟,學伴倒也平安無事。
這件事發生以前,在那段山路上來來去去三年,趕著門禁趕回家,並沒有什麼大問題,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曾經那麼無限接近所謂的「靈異事件」。只是,在多年以後,仍有一個疑問存在我的心中。
那一晚在學伴的催促下,我迅速的載著學伴離開,本應該佇立在我機車附近的那名老人,似乎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又或者我們倉皇的逃離,所以並未多加留意吧?……
關於這一點,我至今從未想聯絡學伴加以提及或確認,隻字未提,我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