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仔的眼睛是血紅色

　　R先生相當喜歡健行。

　　也許是受到綠意盎然的環境吸引，也許是愛上清新宜人的空氣。每當踏著那一階階的步道登頂之際，將山下一切盡收眼底的成就感、總讓他忘記工作的辛勞。

　　想當然爾，這也是他會選擇住在景美的原因，畢竟這附近正好就有一座仙跡岩步道。

　　全程八公里，海拔也約莫一百公尺上下，認真走完大概只需三個小時，再加上十三個登山口，有時就算來回僅需一個小時左右，就算下班想要臨時來個餘興爬山也並非難事。所以儘管R先生已在此處走了不下數十回，仍對仙跡岩健行樂此不疲。

　　——一直到某個傳說悄悄在此傳開。

　　「穿紅衣服的女孩？」

　　「是呀！穿紅衣服的女孩子喔！」

　　提起這件事的人、是R先生在仙跡岩健行時偶然認識的一位老先生。就在今天下午R先生打算去仙跡岩走走時，這位老先生突然喊住了他並如此警告：

　　「上星期也有人受傷了，說是被一名穿著紅衣服的女孩攻擊，整隻左手差點報廢呢！雖然已經報警了，但什麼鬼影子都沒搜到！嚇死人囉！」

　　「這樣啊……會不會只是碰上了哪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啊？」

　　R先生皺眉苦笑，在爬仙跡岩之前就聽到這種事，心情自然是不會好到哪去。但這倒也不會打消他上去走走的念頭，畢竟今天上班時才剛被主管海削一頓，所以想要透過健行來散心的打算也很難被人影響。

　　不過，老先生接下來所說的話還是稍微讓他有些動搖了：

　　「住在山腰上的廟公說啊，那是魔神仔在搗亂！」

　　「呃……不會吧？魔神仔？」

　　喜好健行的R先生當然知道魔神仔是什麼，前陣子還有一位老婦人在山區憑空消失的事上了新聞、也被傳言是魔神仔搞的鬼。可是，這只會出現在深山的傳說怎麼也跑到仙跡岩這種「小丘」來了？

　　在那當下雖然多少有些不安，但R先生對於魔神仔這種不切實際的傳言多少還是感到嗤之以鼻。所以即使表面上點頭稱好，他仍是有了去仙跡岩走一回的決心。

　　也似乎是看透了些什麼，這位老先生在離去前還不忘如此警告：

　　「你自己小心一點，魔神仔千變萬化，但那雙紅眼睛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待老先生走遠之後，R先生便依然故我、逕自往仙跡岩的步道走了上去。

　　下午四點，太陽的餘熱仍在，但多虧仙跡岩內豐富的植被、步道中只留下一片涼爽。R先生也盡情享受著這一切，一會兒看看矮樹叢偷偷盛開了什麼花，一會兒又觀察姑婆芋的葉片上爬著什麼昆蟲。

　　只不過，即便他想要全心全意的放鬆自己，心裡不免因為老先生的那番話有了疙瘩。每每身後有什麼風吹草動，R先生就會急著回頭、看看自己身後是不是躲著什麼。

　　話雖如此，這一路上仍是風平浪靜。當R先生走到代表登頂的木造涼亭時，眼前投射而來的夕陽餘暉讓他可說是在心底大大呼了一口氣。

　　可是才剛放鬆下來，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響仍是嚇壞了他。

　　「誰？是誰？」

　　在仙跡岩代表著的巨大裸岩附近，蹲藏著一名小女孩。R先生旋即想起自己爬仙跡岩之前聽過了什麼：那名老先生曾經提過的紅衣女孩！

　　只不過，聽到的故事是一回事，實際看到的情況又是另一回事。眼前的女孩子約莫七、八歲，烏黑的長髮綁著兩條小辮，一雙大大的眼睛下、則掛著兩條滑過白胖臉蛋的淚痕，要說看起來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更何況，對方身上穿的還是套白色洋裝，壓根不是什麼紅色。

　　「怎麼啦？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邊哭呢？」

　　R先生親切的問道，只見女孩眨了眨眼睛，這才擦去眼淚、抽抽答答地回道：

　　「跟、跟媽咪走丟了……」

　　確實，仙跡岩這條步道雖然簡單，但有部分道路仍有所交錯，第一次前來健行的人如果不看地圖肯定會迷路，更何況是連像這樣地圖都可能讀不懂的小女孩呢？眼見時間也不算早，若丟女孩一個人在這、肯定是禽獸不如，R先生便答應女孩要找到她的母親。

　　然而，話，永遠是說得簡單。

　　在仙跡岩上走來繞去，R先生也不忘叫喊幾聲，但無論他怎麼努力，別說女孩的母親了，整座仙跡岩彷彿都沒人似的、毫無半點回應。

　　是因為上星期發生的攻擊事件所導致嗎？R先生一想到有人因此差點沒了左手不由得汗毛直豎，腳步也不禁加快了起來。一直到牽著的女孩因此跌倒，他才驚覺自己到底對老先生說過的話感到多害怕。

　　「對不起、對不起，沒受傷吧？抱歉，叔叔走太快，都害你滑倒了……咦？」

　　是夕陽餘暉造成的錯覺？還是自己當真眼花出現幻覺？眼前的女孩不似剛才所見，兩條長辮飄散而開、披頭散髮，一身洋裝也彷彿因夕陽之故、染成深紅一片。

　　最為嚇人的是，就在R先生面前，女孩原本天真無辜的一雙大眼滿佈血絲，登時化作一對血紅雙眼！

　　「妳……妳打算做什麼？」

　　女孩沒有說話，對於R先生，她只是微微一笑——瞬間，那如鯊魚似的血盆大口立刻猛然張開！

　　R先生驚呼之餘，馬上轉身就跑！眼前也不管是樓梯還是斜坡，只要有路，他便沒命似的往前奔去！

　　而在後方，紅眼女孩的個子雖小，腳步之快卻一點也不遜於大人，滿是利牙的大嘴、更不斷發出尖銳無比的笑聲緊隨在後！

　　眼見如此，R先生簡直怕得要命！但說也奇怪，就算在這種危急時刻，他也應該不至於會錯認仙跡岩的步道才對。那麼為什麼，自己卻無論如何都看不見通往登山口的路呢？他就像是在同樣的步道跑了數十回般詭異！

　　結果就在此時，R先生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馬上從樓梯上往前撲倒、向下滾去！

　　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滾了多遠，遍體麟傷的痛幾乎讓他險些昏厥。可是當他一爬起來，紅眼女孩早已在他的面前等候多時。

　　嘴巴依舊像座深紅的窟窿，死肉的腐臭也撲鼻而來。望著眼前那一顆又一顆滴著唾液的黃橙利齒，R先生再也承受不住、崩潰大喊：

　　「不要啊——！」

　　——啪。

　　一個輕響直入腦殼，在臉頰熱燙、頭暈目眩之餘，R先生也才漸漸看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藍天白雲，太陽燦爛得讓人差點睜不開眼睛。而在他的面前，老先生那哭得一臉眼淚鼻涕的模樣更讓人怵目驚心。

　　「唉呀！還好你沒事啊！」

　　看對方如此擁抱自己的模樣，R先生都快搞不清楚這是否為父子分離多年的相認場面。但再看看周圍，兩三名警員以及數位路人的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他便發覺案件並沒有太過於單純。

　　「先生，你還記得自己發生過什麼事嗎？」

　　一名員警湊上前問道，R先生只能搖頭發愣。但依稀之間，仍記得自己巧遇紅眼女孩的經過。只是當他正要說出口時，卻從對方嘴裡聽到了令自己為之愕然的事：

　　「這位抱著你的老先生是最後目擊到你的，假如從那天開始算起，你已經整整失蹤長達一個星期了呢！失蹤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對於員警的話，R先生遲遲不知該怎麼回答。只是低頭一瞥，身上除了老先生的鼻涕跟眼淚、以及自己摔下步道所弄破的幾個洞及塵土外，左手的袖子不知何故缺了一截。

　　就像被什麼給咬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