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十三歲那年,她殺人了。
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寒意從腳底冷到頭頂,整個人都不好了,但是她知道她停不下嘴唇彎起的幅度和臉上的淚水,她甚至無法形容這是什麼情感。
恐懼?還是解脫?亦或是……救贖呢?
──這個世界上最重的罪過是什麼呢?
闔上眼,她告訴自己沒有錯,做這項決定是對的。
是對的嗎……?
原本的她,是個單純、天真又快樂的人。
有完整的家庭,互相愛護的手足,還有要好的朋友,但從何時開始,一切都變了。
小學的時候,她是個愛笑的孩子,不管遇到誰臉上都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不管面對什麼困難,再哭泣過後都會笑著;她很有禮貌,遇到任何人都會打招呼,所以同學和老師都很喜歡她。
但是,沒有不變質的友情。
就算她沒有變,但周遭的人總會改變。
小學四年級,她的摯友告訴她:「如果妳跟她說話,我就不跟妳好了!」
那時候,班上的小女生們正在排擠某一位孩子,為了維持友誼,每個人都在互相用『我是妳的好朋友』這個藉口來做這件事。
她的腦袋跟不上摯友的話,只是問說:「為什麼,說話了就不是朋友了,每個人都有說話、交朋友的權利。」
她的朋友沒有回答她,然後喊著:「妳要是跟她說話我就不理妳了。」
然後,就真的不理她了。
火源從那位被排擠的孩子引導到她身上。起初,她的好友還會回來跟她一起玩,但幾次以後她發現的她的好朋友已經在白線的另一邊了。
鄉下的孩子哪會有什麼排擠的招數,在那個網路不發達,人手一張電話卡的年代裡,大家的消息都是口耳相傳,那些招數也是。
「又來了嗎?」小學五年級的她看著在垃圾桶裡的書本,無奈的嘆息。
是的,她仍在被排擠中,小團體的女生就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做些自己認為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例如:上廁所上到一半會有水從天空降下。
例如:放在桌上或抽屜的東西會突然不見。
又或者,在他人背後傳遞不好的言語。
咬著牙,她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她沒說。就算告訴了老師,又如何呢?那個年代的老師即使有管教權,會去打學生,但是怕事的老師也很多,寧可息事寧人也不願插手,所以欺負人的孩子仍舊在欺負人,被欺負的孩子只能自己想辦法避開她們。
「放開我、放開我──!」女孩的臉上難得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不為的是什麼,而是那群同班同學用打掃的時間將她關進了打掃用具的隔間。
──每個孩子都在笑。
──每個孩子都在嬉鬧。
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玩具一樣,不覺得自己有何錯誤,而女孩頓時間害怕、恐懼、難過的情緒竄到了心中,在心底深了根。
然後,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撞開了隔間的門,然後把自己的同學們推倒在地,逃走了。
──每個孩子都在笑。
──每個孩子都在嬉鬧。
逃到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她抓著自己頭髮將自己的身軀縮到最小,然後問了自己一句話:「是我的錯嗎?」
面對父母,她不敢說。
面對老師,她何必說。
隔日,她提起勇氣把事情告訴了老師,但是老師並沒有處理,老師只是告訴她:「妳要原諒她們喔。」
換來的是那群孩子們的搧笑,打擊的言語。
──跟老師說又怎麼樣呢?
──老師不會幫妳的。
她很難受,卻沒有人願意幫助她,也許連她自己都幫不了自己。
過了一段日子,某日早晨洗臉時她發現她已經看不清楚鏡中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了,爸爸媽媽的、兄弟姊妹的、老師的和同學的臉,她都看不清楚了,但可以從聲音來辨別對方是誰。
她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看不清楚沒關係。
然後,再過了一個暑假,她發現自己無法記住與人相處的經過,對人的情感連結過低,沒有辦法記憶認識的每一個人。
她仍然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忘記了沒關係。
十三歲的那年,她寫好了留給深愛的人的書信。
將繩子打結好,站上了椅子,殺死了自己。
再次睜開眼,是家人著急的眼神,但是她知道她已經死了。
過去那個愛笑的自己,已經消失了。
從今爾後的她,只是個缺失情感、不會言語,無法記住身邊任何人的孩子。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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