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

他覺得不對勁，真的非常不對勁，他的第六感一向很準，尤其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他有預感，今晚必定有壞事發生。
他的心情很糟，但他仍勉力堆起笑容，衝著他的大舅子說了句：「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都早點睡吧，別再興起什麼活動了。」

大舅子轉頭望著自己妹妹──也就是他的妻子──笑了笑，隨口回著他：「今晚才要累呢，晚上我有私人活動，嘿嘿……」轉過頭又嬉皮笑臉地對他說：「別擔心，早上我爬得起來，不會耽誤明天的行程。」

他聽了有點怒，自己為妻子籌備已久的二度蜜月硬是被這個大舅子插進一腳跟著出遊就算了，現在還這麼說話，擺明了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他才正要發作，妻子卻出聲幫忙唸了幾句：「哥，這麼晚了還要去哪裡？晚上好好在房裡獃著！我會查你房喔，要是去外頭亂搞小心我跟你女友告狀。」

大舅子有女友了？他心裡有些疑惑，才剛要開口發問，大舅子已經朝他身旁一邊擠一邊說：「電梯來了、電梯來了。」說著便側過身，迫不及待地朝著半閉未開的電梯門縫中硬塞進去。

「這個肥仔也交女朋友了，怎麼會……？」新情報讓他有些錯愕，腦子裡還想著大舅子女友的事，手上卻心不在焉地按了9樓和10樓的樓層鈕，正要將電梯門關上，冷不防從門外探出一隻煞白的手，硬生生地扣在門邊的防夾條上，阻了關門的勢頭。

他被這隻手嚇了一跳，緊跟著見著一個型體嬌小的身影閃入電梯，用著微弱的聲音道了聲「對不起」，然後便窩進了電梯的左邊角落，那正是在他大舅子的身後。

他倏地感到一陣寒意，曲曲折折地透過電梯內幾面鏡子的交替反射，看到進來的是個面色灰白的少女，低著頭，微著蹙眉，似乎心裡在煩惱著些什麼。

大舅子可沒他這麼斯文，從那女孩進來便一路直視著她，現在甚至扭過頭往後直盯著女孩的領口，那視線彷彿兩條滑溜的蚺蛇，想從她白皙的項頸邊一路順著鎖骨尾向下游移探索進去。

他朝著鏡子裡的大舅子暗罵了一聲「下流」。想著要幫忙少女擺脫大舅子猥瑣目光的糾纏，於是開口問道：「誒，妳要去幾樓？」

那少女遲疑了一下，舉起那隻白得不像話的手臂，修長且纖細的指頭舉在8樓和10樓間的樓層按鈕前猶疑不定，彷彿竟不知道該去哪層才好。

大舅子一面盯著少女雪白的手臂，一面笑著伸出手掌順著少女手臂滑向8樓的樓層鈕按了下去：「八樓嗎？我幫妳。」

那少女嚇了一跳，急忙抽回手臂退到他的身邊，9樓和10樓都按了，大舅子幫忙按下8樓似是合情合理，但電梯裡的另外三個人都心知肚明，大舅子擺明了是趁機在吃少女的豆腐，他甚至斜眼撇見鏡中的妻子對著自己的哥哥翻了翻白眼。

少女不敢再接近他大舅子，貼向他這邊的樓層鈕按了13樓，緊接著慌慌忙忙地連續按了幾次8樓的按鈕想要取消，可偏偏越慌越亂，8樓的樓層燈給她幾次按熄了又緊接著按亮，重複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取消。

「我來吧」他說，伸出手迅捷地在8樓的樓層鈕上俐落地點了兩下，按鈕上的燈熄了，順利地取消了樓層設定。

那少女低下了頭，用著他幾乎快要聽不到的音量說了聲「對不起」，跟著收回了手指，站到他和他妻子的身邊。

之後電梯裡便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沈默，連通風扇的運轉聲也沒有，靜謐的空間裡，時間和空氣好像都凝結了起來。好容易終於「叮」的一聲，凝結空氣隨著聲響和開啟的電梯門流動了起來，大舅子插著雙手走了出去，嘴裡說道：「明早九點，餐廳見，我知道。」

他妻子趁著關門前又叮囑了一次：「晚上在你房裡獃著，別亂跑！」

大舅子頭也沒回，舉起右手示意了一下，跟著身影便消失在闔上的電梯門外。他順勢朝門口移了兩步，在電梯門再次打開時牽起了妻子的手，一同向門外走去。

「呼～」他妻子喘了口大氣：「你有沒有覺得剛才好冷？」
「難道你也感覺剛剛……」他話才說到一半，妻子卻驚呼了起來：「你看！我們怎麼又回到了9樓？」

他順著妻子顫抖的手指看到了樓層標示，這裡的確是9樓沒錯，可剛剛9樓明明開過門，大舅子還走出去了不是？

「你哥呢？他剛不是在9樓出了電梯？」他心裡慌亂地想著各種可能：「會不會是你哥剛剛又按到了按鈕，所以門又打開了？」

他的妻子趕忙撥起了手機：「哥，你在哪？我們這發生了奇事，你出去後往上的電梯又回到9樓開了門！」

他聽到妻子耳邊的手機傳出了大舅子的咒罵：「靠夭喔！還不是……」

他和妻子都沒聽到大舅子後面說了什麼，這讓他妻子更慌張了：「哥，哥？你怎麼了？」轉頭便衝著他哭了起來：「我哥怎麼沒回應了？剛剛那女的不是……？」

話才說到一半，電梯旁的防火門打開了，大舅子的頭探了出來：「幹，樓梯間收訊不良啦！妳知道為什麼妳們出電梯是在9樓嗎？因為我到了8樓。妳老公手殘，剛剛根本沒取消掉8樓的按鈕。」

他和妻子相視而笑，真他媽的烏龍！果然是人嚇人嚇死人，他如釋重負向大舅子問道：「你怎麼會爬樓梯上來？」

「我有按電梯呀，誰知道你們在幹嘛，卡著不讓電梯離開9樓。」
他轉頭望向電梯，果然電梯的樓層燈還停在9樓。

「不對呀，」他心裡想：「或許我真的沒取消好8樓，但10樓和13樓確定有按到呀，現在電梯不是應該到上面了嗎？」

他忽然感到一股冷流由背脊麻到頭皮，但嘴上仍試圖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說不定是樓層顯示錯誤，還是電梯故障了吧？」他一面說，一面顫抖著手指，不死心地按了電梯的按鈕，力圖以事實證明自己的說法不只是個讓大家安心的藉口。

門馬上開了，電梯果然還停留在9樓，空蕩蕩的電梯使他們可以輕易地透過鏡子，清楚地看到10樓和13樓的樓層燈沒有亮，是被人取消了嗎？還是電梯故障？難怪這電梯沒繼續往上走。

他的妻子忽然尖叫了起來，聲音幾乎蓋過了他大舅子的提問：「那個女孩呢？她怎麼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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