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茶
奶奶喜歡喝桂花茶。
爺爺總是一早起床，細心的替她煮一壺茶，小心的加入一點桂花，最後放入少許的冰糖，細心的攪拌之後，端到奶奶的床旁，一口一口小心的餵著奶奶喝。
奶奶說沒有人可以泡出爺爺煮的桂花茶，那一種風味，那一種思念，那一種莫名的感覺，即使奶奶已經久病臥床，食慾不振，但是那一杯桂花茶她每次都會喝的直至杯底，每次都捨不得留下一點餘味。
有時我也會早起，看到父親將爺爺的泡茶工具準備好，爺爺會慢吞吞的起床，慢吞吞的泡茶，慢吞吞的餵奶奶喝茶。一邊餵著奶奶喝茶，一邊慢吞吞的講著他們以前的往事，一邊含糊不清的講著兒子孫子的壞話。
父親告訴我，爺爺以前是個浪子。結婚之後只知道喝酒打牌，都不曉得早點回家陪陪奶奶。直到有一天，爺爺喝酒喝到半夜三點回家，看到奶奶坐在沙發上等著他等到睡著了，身上披著的是爺爺忘記帶了的外套。
那一天爺爺哭了，酒也戒了。
爺爺很疼奶奶，我印象中沒看過爺爺兇過奶奶。我也沒看過爺爺對父親發過脾氣，他似乎活在另一個境界中，對著奶奶總是寵溺的笑，對著父親總是溫和的指導，對著我總是充滿慈愛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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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奶奶過世的時候，我們都很擔心爺爺會受不了。
但我們發現爺爺很堅強，即使偶爾會孤單，他也從不說出口，他只是有些習慣改不了。
他還是習慣早起，泡一壺桂花茶。
父親不忍心告訴他早已經沒人會喝桂花茶了。父親也隨著爺爺一起早起，陪他泡茶，然後假意的說著先把茶拿去房間給奶奶喝，讓爺爺在外頭慢慢著收拾茶具，收拾情緒。
我覺得父親挺細心的，要是爺爺捧著茶進到房間，看到床上空無一人，他深愛的奶奶早已不在，那種心理衝擊一定很大。
不知道爺爺最近心情有沒有好點，奶奶都已經走了過一個月了，爺爺還是習慣每天泡茶，每天對著床旁邊的奶奶照片喃喃自語。
父親的表情有點擔憂，其實我也有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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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禮拜接到公司的命令，我必須去大陸出差一個月。
我跟父親和爺爺道別之後就工作去了。
工作處理完之後，我特地到了桂林，買了當地的桂花。
即使奶奶已經不在，我也想買個桂花回去給爺爺。
希望爺爺每天泡茶的時候，都會想起他跟奶奶的回憶。
結果因為班機延誤，我回到台灣已經深夜。
但我還是想回家，想睡在自己的床上。
我搭了半夜的計程車，雖然真的很貴，但我真的很想家。
特別是出差了那麼久，突然意識到自己很戀家。
我小心翼翼的開了家門，結果發現爺爺竟然在整理茶具。
我吃驚的開口：「爺爺，大半夜的你幹嘛？」
爺爺指了指茶具，做了個倒茶的手勢。
「爺爺，現在都半夜三點了，趕快去睡覺了吧？」我說。
爺爺倔強的看著我，揮揮手表示拒絕。
我知道爺爺的臭脾氣遠遠勝過我，雖然我自稱硬脾氣，可是跟爺爺比還相差甚遠，看來這大半夜的沒人能阻止他泡茶了。
嗯......，好吧。
「那爺爺，泡這個吧。桂琳的名產桂花喔！泡這個茶比較香喔！」我看著爺爺，把茶葉遞給了她。
爺爺的嘴笑了出來，露出了牙齒，好久沒看到爺爺笑了。
他喜悅的拆開包裝，小心翼翼的倒出茶葉。
看到爺爺似乎很開心，我也放心了。
我轉頭就回到房間，忍不住呼呼大睡了起來。
出差後回家睡覺，真的很舒服。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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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又早起了。
都是被父親和爺爺養成的習慣，我嘆氣。
好不容易休假，結果還是習慣早起。
我到客廳打著哈欠，看到父親也在整理茶具。
「爸，爺爺今天怎麼沒早起？」
我爸看著我表情有點不自然。
「爺爺......，爺爺以後都不會早起了....」
我愣了一下，笑著開口：
「爸，你開什麼玩笑啊？我昨天還看到爺爺在泡茶呢。」
我爸跳了起來，吃驚的看著那包拆封的桂花。
「你說這是爺爺泡的？」
我打著哈欠，不知道老爸再開什麼玩笑。
「對阿，昨天我凌晨三點回家，看到爺爺想要泡茶，所以我把這包桂林買的桂花給爺爺泡茶。」
父親面色凝重的看著我，手裡拿著那包桂花：
「兒子，其實.....，其實前天深夜，爺爺他，睡夢中就，就離開了。」
父親說話的表情很沉重，我不敢相信父親敢開這種玩笑。
老爸你開什麼玩笑啊？你竟然敢拿自己的爸爸開玩笑？
「我想說你在外頭出差，告訴你這消息也沒什麼幫助，何況只差這一兩天你就回來了，便打算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我將爺爺送到殯儀館了，本來打算今天一早帶你去看看他，沒想到昨天晚上他還等你回來......」
我的額頭冒出冷汗。
昨天那個爺爺，那個爺爺....
那個爺爺不是接過我的茶葉，準備泡茶給奶奶喝嗎？
爺爺他不是....
我腦袋裡亂了。
爺爺應該泡了茶，會到房間裡給奶奶喝吧？
他不是每次都會泡茶到房間裡，跟奶奶說說話嗎？
我下意識的衝到爺爺的房間。
父親跟在我的身後。
我打開房門。
爺爺跟奶奶生前睡的床上空無一人。
床旁的奶奶照片依舊笑的那麼慈祥。
照片前放著一杯茶。
那正是我從桂林帶回來的桂花茶。
茶杯上還飄著冉冉上升的熱氣，整間房間瀰漫著桂花香。
就好像奶奶還在的時候，爺爺餵奶奶喝茶時那般。
整間都瀰漫著桂花香，好像他們都還在一般。
爺爺，奶奶。祝你們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