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

《模仿》
我是一個平凡不起眼的高三女生，我叫呂晨穎。我們在升學班，因此課業壓力很大。平時在班上存在感很低，因此我很羨慕那些校園中的風雲人物。
我們班上有個女同學小琪，長得很漂亮，飄逸的長髮、纖細的四肢、穠纖合度的身材，以及鄰家陽光女孩的笑容。我真的很羨慕她，因此我也留了跟她一樣一頭烏黑長髮。
我常在教室角落默默做自己的事，高三升學壓力大，默默看著自己的參考書、偶爾望向窗外發呆。我也喜歡不時偷偷看小琪，她身邊總圍繞一大群朋友，我喜歡她開朗的笑聲。沒人會注意我。
直到有天，我偷偷看向小琪時，她正好與我眼神對上，她像發現新朋友似的，主動走向我、與我攀談。我很高興。雖然我不知該講什麼，不過也慢慢被她逗笑。從此我們成為好朋友。
小琪會帶我去體育館打排球，也會拉我一起到圖書館讀書、一起聽CD隨身聽周杰倫的范特西、一起去上廁所。
我學她的講話方式、動作，跟她用一樣的文具。我想這就是崇拜吧。
有一天，上學時大家發現她剪了一頭短髮妹妹頭。同學們都圍著她問怎麼回事。她笑著說沒事，只是覺得短髮好整理。
我隔天也剪了一頭短髮妹妹頭。
她發現了，說我真是學人精。對呀，我就是故意要模仿她的。她的朋友們都不懂她為何將一頭長髮剪了，看不出她眼角隱約泛淚，只有我懂。只有我知道她發生什麼事。
幾天後，隔壁班傳來噩耗，一個男同學於上學途中，因天雨路滑、視線不良，機車不慎於路口滑倒，遭轉彎的大貨車當場輾斃。
小琪哭得特別傷心。我陪在她身旁安慰她。我已經成為她最重要的心靈支柱。
一陣子後，小琪漸漸走出陰霾，開始有了笑容，我十分欣慰。陰影一定會過去，陽光終究會回來。
卻沒想到好景不常。沒多久後，小琪忽然彷彿蒙上一層愁雲慘霧，笑容也沒了，對身邊的人戒慎恐懼、宛如驚弓之鳥。
大家都不知她怎麼了，問她也不說。只有我知道。我一向知道。
幾天後，我們班導師忽然被發現倒臥在導師休息室，喉嚨被劃開，地上一片血泊，表情驚恐萬分。
然而，刀子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紋，現場沒其他監視器，也就只好以自裁結案。
大家都感到很害怕，班導師怎麼好端端的自殺了呢？但大家卻沒發現，小琪那個鬆一口氣的詭異表情。
而我，學小琪的動作、行為舉止、說話方式，都更像了。我們甚至有好幾套一模一樣的衣服。我常模仿她，逗得她呵呵笑。

小琪的成績很好，但她媽媽給她很大壓力。我一直都知道的。
小琪的陽光笑容背後背負的沉重壓力。我一直都知道的。
小琪偷偷交了一個隔壁班的男朋友。我一直都知道的。
小琪希望男朋友陪伴她渡過高三這個痛苦難關，但她男朋友只想摸她的身體、插入她的身體，拉扯她的長髮令他興奮。我一直都知道的。
導師休息室的監視器是故障的，沒有人在意。我一直都知道的。她男朋友也知道的。那個晚上在導師休息室發生的事情，隔天她為何剪了一頭短髮，她不想回憶起發生什麼事，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男朋友每天上學騎的機車是哪一台，我也一直都知道的。
我不知道的是，她為何哭的這麼傷心？

班導師一切都看到了。居然敢威脅她。這頭豬。逼她一絲不掛，壓住她。衝撞她。她哭著，無聲。我一直知道的。這頭豬。

那也是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去找小琪。我穿著跟她一模一樣的衣服、一模一樣的短髮。我們在廚房，聊到那幾件不好的事。她突然變得很激動。

「妳在說什麼？妳就是我呀！」小琪激動到揮舞著刀子。
我不懂她在說什麼。雖然我一直模仿她，也真的很想變成她。但我畢竟不是她。
現在朝我揮舞刀子的小琪，看起來跟那晚對那頭豬揮舞刀子的我，好像呀。好美。我模仿她，她怎麼也模仿我了呢？
我低頭看著沒入胸口的刀子，血噗噗噗的冒。
「其實，我們都不用刻意模仿誰的⋯⋯」我流著淚說。
小琪環抱著我，一直哭、一直哭。我消失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刀子。
沒有血。
沒有冒血的胸口。
沒有爭執。
沒有我。

我模仿小琪。
小琪模仿我。

我就是小琪⋯⋯嗎？
———————————————
我叫小琪。
很多年以後，我長大後進入職場，成為一個銀行員，然後升了主任。我對部屬十分嚴厲、苛刻、不講人情，只要績效。
我媽走了，但我似乎也變成了我媽。高中時代的往事，幾乎都不記得了。
但我記得好像有個女孩很愛模仿我。
我記得自己曾有一頭飄逸長髮。但似乎遇到一些不好的事。
我很著迷於那個女孩。
我記得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到我家。家裡只有我。她告訴我她幫我做了什麼事。但那些事我明明記得是我做的。
於是我很激動的發現，原來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我想起了幾部精神分裂的電影，例如「美麗境界」。
我也是嗎？



又過了很多年，我跟家人在掃墓時，發現隔壁的一個陳舊小墓。之前未曾注意到。
照片上是個短髮女學生。長得跟我好像。
但，墓上的名字，怎麼有點眼熟？

呂晨穎。

我想起了她。那位很愛模仿我的女同學。
原來她，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人嗎？



我想起小時候，家人帶我來掃墓。
我看到隔壁的小墓，照片上是個穿著學生服的短髮妹妹頭姐姐。我對我媽說：「這位姐姐好漂亮！」
我媽微笑說，對呀。我們來掃墓，就是來懷念已經離開的人。
「這位姐姐，也會有人懷念她嗎？」
我媽說，應該吧。但看她的墓舊了。可能很久沒有人來看她了。
「噢⋯⋯那這位姐姐好可憐。」我說。
我媽微笑說，妳可以懷念她呀。存好心，做好事，會有好報的。
我於是在她的墓前上香，祝禱她平安順利，也請姐姐保護我。
我媽摸摸我的頭，笑著說我真懂事。
我都記起來了。

那是一個還沒有學業壓力、媽媽還不會天天緊逼成績、世界還沒變複雜、我也還沒變成苛刻主管的美好年代。
我都記起來了。



「其實，我們都不用模仿誰的⋯⋯」我看著呂晨穎姐姐的墓、也看著我媽的墓，淚流滿面。
謝謝妳這幾年的照顧。
謝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