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介平凡

修改時間 2019-09-15 20:10:03

多出來的奶瓶


  我是一個新生兒加護病房(NICU)的護理師。雖然比起醫院裡其他單位,NICU算是相當溫馨的工作環境,但不代表我們不會遇到無法解釋的事。
  就像"多出來的奶瓶"這個傳聞。
  在我三個月前到職時,夏姊就已經是NICU最資深的護理長。每一個NICU的護理師都聽過她立下的那個規定:
  只要發現有任何”多出來的、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奶瓶,都要"立刻、馬上"跟她回報。
  雖然私底下詢問了其他學姊,但大家也都避而不談。直到那天...…
  七點是大夜與白班的交接時間,就在大家忙著交接時,突然聽到夏姊問大家:
  "這奶瓶是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
  她的聲音不像平常的沉穩和緩,所以一時間原本騷亂的病房突然安靜了下來。
  夏姊站在皓皓(昨晚剛進NICU的小貝比)的保溫箱旁,手上的奶瓶是我們NICU的,只是稍舊了點。
  "這奶瓶誰放的?"
  夏姊又問了一次,這次大家都能聽出她聲音裡的急躁。
  "嗯......不知道耶?我們好像還沒過去皓皓那邊,所以......"另外一個學姊用著遲疑的語氣回答。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夏姊一把將奶瓶丟進垃圾桶。
  幾乎是同時,皓皓的生理監視器開始傳出了警示音。
  即使我們馬上通知了醫師,也緊急做了處理,但還是改變不了皓皓離開我們的悲劇。
  第一次,如此真實的意識到一條幼小稚嫩、但卻再也碰觸不到未來的生命在眼前流逝。這打擊狠狠揪緊了我的心。
  夏姊召集了陷入低氣壓的大家,她沉痛而又嚴肅的看著我們:
  "我再說一次,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只要發現有任何多出來的、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奶瓶,立刻、馬上跟我回報。"
  我欲言又止的看了夏姊一眼,夏姊嘆了口氣:
  "我知道妳的疑惑;如果可以的話,我本來是不想影響大家的。"
  原來,在好幾年前,NICU有個學姊因為疏忽,導致了病房裡的某個新生兒因此離開。
  來自小貝比父母的責難、來自院方的處罰,還有自己心中的內疚,讓這個學姊在不久後,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來逃離這一切。
  在那之後,病房內就會不定期的"多出一個奶瓶";雖然這個奶瓶是我們NICU的,但沒有人知道奶瓶從何而來、是誰放在那邊的。
  一直到送走了第三條小生命後,夏姊才發現:
  只要這個"多出來的奶瓶"出現在哪個小貝比的旁邊,過沒多久,小貝比就會因為各種原因而去世。
  "當初那個護理師,就是因為準備其他新生兒的奶瓶,才導致了那次疏忽。"
  夏姊頓了頓,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妳們有些人不相信這種事,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妳們,那個奶瓶上的每個凹痕、每個刮傷,我都知道是怎麼來的--因為那都是我親手摔、親手砸出來的--所以,我認得出來,那是同一個奶瓶......
  但是不管我怎麼把它銷毀,下一次,它總是會再次出現;最多,就是多了些小刮痕。
  本來院方是不相信這種事也不願意去處理,直到第七個新生兒在去年因為這個奶瓶而走了之後,院方才終於找了師父來處理。
  作完了法事之後,這個奶瓶就沒再出現過了。到今天之前,每個NICU的孩子都很平安,沒想到......”
  如果不是因為皓皓的事剛剛就在我眼前發生,我真的就要以為夏姊是在開玩笑;畢竟這種電影或小說裡的情結,怎麼想都不可能真實的發生呀!
  在這之後的半年內,那個讓人厭惡的奶瓶沒有再出現,我知道NICU的每一個人都希望它不要再出現了,但每天每秒,我們都還是會特別在意周遭的奶瓶。
  可是,該發生的終究會發生,就像我們阻止不了的命運。
  這個月,有了新人來報到;當然,夏姊一如既往的把奶瓶的規定告訴新人,然後,所有人也很有默契的,不把背後的原因告訴她。
  就在戰戰兢兢的氛圍下,某一天的晚上交接班,依舊忙碌的我們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
  "嗯?為什麼這裡還有一瓶奶瓶?"
  病房裡瞬間陷入不祥的沉默,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轉頭看向了那個新人。
  她正在餵小月喝奶;小月本身的狀況並不好,除了早產外,還有體重過輕和低血壓低血糖等等的症狀。
  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人看向的奶瓶。在一陣靜默後,我們都放下了心。
  那是個新的奶瓶,並不是"那個"奶瓶。
  就在我以為可以鬆口氣時,卻察覺了一種違和感。
  夏姊的低聲驚呼讓我知道,她和我一樣發現了:
  新人手上拿著的、正在餵小月的,就是"那個奶瓶"。
  新人還在狀況外,她只能手足無措的看著夏姊搶下她手中的奶瓶,然後愣在原地。
  (拜託!不要出事。)心中的祈禱還沒說完,小月的生理監視器開始響了起來...…
  接下來的搶救過程就像一場夢;老實說,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目睹了相同的事,不過,從有些學姊瞪大的眼睛,還有在過程中一度呆掉的夏姊的反應,我能確定,她們也看見了。
  就在醫師急救小月的時候,有個學姊悄悄的出現在醫師身旁。
  這個學姊我並沒看過;事實上,我也覺得我不應該看過這個半透明的"她"。
  "她"慢慢的舉起"那個奶瓶",緩緩的湊向小月的嘴。
  在"學姊"餵奶的過程中,我的身體就像失去了控制般完全不能動。
  醫師似乎看不見"學姊",也沒發現我們的異常。我們就這樣讓"學姊"把奶瓶裡的奶餵完。
  就在奶瓶離開小月的瞬間,原本急促的生理監視器警示音突如其來的穩定了下來--小月的血壓和心跳都恢復正常了。
  可以看得出滿頭大汗的醫師非常疑惑不解,但還是鬆了好大一口氣說;
  "小月回來了!"
  雖然戴著口罩,但我們都看得出來,透明學姊的眼角漾出了滿滿的笑意...…
  以及淚光。
  她抬起了頭,視線從小月移向了夏姊,然後對著夏姊點了點頭,轉身,慢慢走出NICU,消失在空氣中。
  "所以......其實她並沒有心懷怨恨,反而是想提醒我們,哪些孩子有危險......"夏姊的眼裡噙著淚水,哽咽的說:"如果不是新人用了那個奶瓶餵奶,她也沒辦法彌補她的遺憾......"
  我們大家都知道,"多出來的奶瓶"以後不會再出現了。
  然後,謝謝妳,學姊......謝謝妳,為了孩子們,一直掛心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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