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的跑者
學期進行時我就很常與宏哥揪伴在學校操場夜跑,身為慢跑愛好者,我格外喜歡夜深人靜的氛圍,由於操場離行人道的光源有些距離,天色一黑,操場上的跑者幾乎就只剩模糊的輪廓,只有偶爾超越他人擦身而過的驚鴻一瞥能稍稍看清形容。
明明位於同個校區,身處操場的我們卻彷彿自成一界,心底總有股獨享靜囂幽謐的優越感,尤其這種環境下更使感官敏銳,腳下每次踮踏PU跑道的觸感清晰地無以復加,特別令我們著迷。
到了長假時候,我因為專題製作鎮日耗在研究室中,而宏哥是在地人,住處離學校近,故我倆仍時常約著夜跑。
長假的夜跑比以往更顯冷清,有時整個操場甚至僅僅我與宏哥在跑,不過我們都很享受霸佔整座操場的感覺,內心總有股難以形容的舒暢。
這日在研究室瞎忙了一天,抬頭看了眼掛鐘,不知不覺已來到晚上十二點二十分,昨天跟宏哥約了今晚十二點半例行夜跑,捉摸著他大概早到場熱身,於是我稍微整理了下東西,換了套運動衣褲便匆忙離開研究室。
途經街燈亮晃的行人道,遙遙一望不遠處籠罩在黑幕中的操場,宛如隔出了陰陽兩界的實象。
拎著包走過去,便見操場一旁水泥地隱約有個人型輪廓在擺動著肢體,走近一瞧果然是宏哥。
「唷!專題搞得如何?」宏哥小幅度跳躍著,他綁了護額頭帶,上身T恤,短褲外加護膝以及愛迪達跑鞋,算是例常配備。
「別說了,我那幾個組員有多雷你又不是不知道,本來萬無一失的DEMO還能差點被他們搞砸,我看他們除了角逐雷影位置是十拿九穩外,大概沒什麼長處了。」我撇撇嘴,加入宏哥的熱身節奏。
「聽起來王老怪又炸了哦?」宏哥哈哈大笑。
指導我這組專題的教授姓王,由於性情古怪,喜怒無常,系上同學私下都稱其一聲王老怪。
「何止炸,差點要把他們抓去當鞭炮放掉了。」我嘖了一聲。
宏哥笑了笑沒回話,指向漆黑一片的操場:「今天的操場看來不是只有我們了,喏,我剛看到一個戴帽子的傢伙繞著最內圈跑,而且速度還不慢,好像沒見過他的樣子。」
「切。」我哼了聲:「身為外圈主義者,我鄙視內圈仔。」
「別那麼說,他耐力真不是唬的,你瞧,又一圈了。」宏哥手指定定指著陰暗處。
我瞪大眼睛捕捉微弱的反光,果真瞧見了操場最內圈有道戴著帽子的身影飛快從眼前閃逝過去,黑暗中隱約勾勒一個前端突出的扁平帽沿輪廓。
「能不能跑,等下就知道。」我挑了挑眉,四百公尺制的操場,我與宏哥每次起碼十圈起跳,而且會逐步加速,榨到極限的那種。
「別這麼說,說不定人家已經到尾聲階段了。」宏哥聳聳肩,但語氣裡與我一般有著無庸置疑的自信。
我們繞著最外圈的跑道邁起步伐,感受著徐徐涼風拂走一天的悶熱,起初的熱身圈總是輕鬆寫意的,我們一邊輕快地跑著,仍不忘關注帽子男的行蹤。
「他又一圈了,哦哦,還是這麼快,他耐力也太好了吧?」
「我看他是在死撐。」
「說不定人家剛失戀之類的,想靠跑步紓壓,聽說失戀的時候潛能都會大爆發,不知我到時候會不會一口氣衝二十圈操場之類的。」
「你先沖個冷水醒醒吧,你現在都還單身呢。」
「嘴屁嘴,你這專題仔,我就不信整個暑假你有跟幾個妹約出去玩過。」
「阿你暑假餐飲業打工是有認識什麼妹子嗎?」
「做收銀時是有結過不少正妹啦!」
「有要IG?」
「差點。」
「那講啥屁話。」
「欸,他又一圈了。」在第三圈尾聲時宏哥突然說道。
我們心頭一凜,雖說前兩圈跑得有些散漫,不過身體已經算是熱個七八成,第三圈我們便開始提速,而帽子男超過我們是第二圈一半的事,以帽子男先前的速度,即使要再超我們一圈,起碼也得等到第五圈左右,畢竟我們速度會漸漸提上來。
「這太唬爛了吧!有內圈BUFF也不帶這麼屌的啊!」我吐嘈道。
「可能他又提速了。」
我與宏哥對視一眼,男生性子裡的好強浮上檯面。
「不能就這麼讓人看扁了。」無形的眼神相交間激盪出同仇敵愾。
於是我們把往常的提速節奏加快,手臂擺動幅度變大,步履間距也跨大,額上開始感到細緻的汗珠不斷從表皮層湧出來,但呼吸節奏還算可控。
結果在剛邁入第五圈的時候,我們眼角又瞥過一道熟悉的身影飛快超前而去。
是帽子男。
「我耖,他是不是又提速了?」宏哥罵咧咧地說道。
「再加。」我咬牙道。
我們再度提速,接連兩次不按常理地提速已然打亂平時的習性,所幸我與宏哥肌耐力跟跑步經驗都算豐富,竭力控制著呼吸節奏,盡量讓意志凌駕於肉身因突如其來高強度負荷所帶來的疲累。
第五圈結束得比想像中要快,我正思考著是否該結束這場鬧劇放緩原樣,目光便又被閃逝的物體輪廓吸引過去。
我瞠目結舌望著帽子男遠去的,模糊不清的背影,身旁宏哥艱辛地比了一個二,意思是再這樣提速兩圈,還是被超那就算了。
我心領神會,兩人咬緊牙根準備最後一搏。
結果這次第六圈才跑了四分之三,帽子男那令人絕望的身影就來到了我們前頭,接著如過彎不留戀的重機疾馳而去。
我們再也把控不住,速度連降好幾檔,奮力喘著粗氣,恨不得吐出肺裡所有空氣,再把周遭空氣吸得一乾二淨。
「不……不是吧,我這……幾年跑下來,還……還沒遇過……這麼剛的……」宏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他是永動機不成?」我稍微調息一下,避免講得如宏哥那般狼狽。
「不……不好說……」宏哥深吸一口氣:「也許是退役或現役軍人之類的,這體能也太不科學了。」
「怎麼,想去認識認識?」聽著宏哥的語氣,我立刻便猜到他的意圖。
「知我者。」宏哥展開雙臂作勢要抱,但我無法接受兩個黏踢踢的大男人攬在一塊的畫面,便閃了開來。
「等他下次與我們平行的那空檔,我就趁勢跑過去搭話。」
沒想到在我們維持著目前慢速的步伐又跑了兩圈後,遲遲再沒見著帽子男的身影。
「該不會累掛倒在路邊了吧?」我猜測道。
「來了!」不停向後東張西望的宏哥忽然嚷了起來。
我隨著宏哥看的方向望去,果見帽子男用著相較之前稱得上是「慢悠悠」但仍比當下我們快上好幾分的速度追上來,眼看就要再超我們一圈了。
「嘿兄弟!」宏哥腳步一錯,瞬間提速從最外道切了過去。
可不到一秒,宏哥又用著比去時更快的速度退了回來,帽子男腳步絲毫沒停,很快便消失在我們視野內。
而宏哥滿臉鐵青,一語不發地拉著我往操場外衝。
「那不是帽子……是他的前額……」
離開學校後聽宏哥說,當他一靠過去,儘管只瞄到一眼,那帽子男前額部分顱骨像是遭受什麼撞擊一般整個塌陷下去,臉鼻如抽象畫般扭曲變形,全擠壓成了一團。
我們所看到的鴨舌帽輪廓,其實只是它頭顱上半部的形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