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仔仔仔

修改時間 2021-07-22 17:16:44

鴿獵

「欸肚子好餓哦!中午吃啥?」

「你自己去吃吧,我最近正在健身,只能吃高蛋白的東西。」

「是喔,剛好我最近也想要減肥欸,可以參考你怎麼做的嗎?」

「好啊,不過不要被我嚇到囉,嘿嘿!」

就是這番對話……。



蟄伏在晴朗無雲、沙塵滾滾的鄉下郊野,路邊偶有雜草點綴放眼望去的土色,唯一讓我覺得這種地方有建設過的東西,大概就是每隔幾十公尺就設置一根的電線桿。也是除了土色和綠色之外,最色彩繽紛的。

沿著黃黑交錯的軌跡而上,是灰色;再順著灰色爬行,是一條條連接下一根電線桿的黑色電線。黑色電線之上,出現了灰色與黑色融為一體的生物——鴿子。

「可愛顧客排排站。」我說。

「什麼可愛顧客排排站?」阿強問。

「最近很紅的一款遊戲啊,消消樂,會有顧客來買東西,你就要消除方塊來滿足他的需求。」

「是哦?那我現在就是營養生物排排站,哈哈哈。」

語畢,不及我反應,阿強已拿起他手上的十字弓,快速、瞄準、直接、準確。上演了一場華麗的獵食秀。

等我回過神,只見滿天竄逃的灰黑色。要是之前,我早就邊跑邊尖叫,深怕頭上中了樂透。但現在,我只在意的是不知何時跑向彼方的阿強,對著我、揮舞著手上勝利的獵物象徵。

我的視線集中在阿強手上的那隻鴿子。不知道為什麼,就算他又跳又叫,展示著他「驍勇善戰」的證明,我依舊只看得到相形見絀的鴿子。

突然間,起風了。

「丞相起風了,哈哈哈。」阿強邊對我喊,邊得意地看著手上的戰利品,欣賞著自己的技術。

一箭穿喉。

眼睛直盯著我,死不瞑目。

風鳴和鴿哀交雜,風捲殘雲,灰色之上還有灰色,頭頂忽然間被極巨化的烏雲籠罩。

「該走了!」阿強邊喊道,邊將手中的鴿子收進他的「料理袋」。

我抬頭望著交疊的灰色,顫慄油然而生。

「欸我說該走了啦」阿強走過來拉著我。

我被拉著走離這個地方,腦袋裡全是剛剛那隻鴿子。我忽然回頭望了一下,漫天鴿子似乎排成什麼字,但還來不及看清楚,便上了車。



傍晚六、七點的操場上,許多社區民眾正在健走、慢跑。

「好吃好吃真好吃。」阿強喃喃自語。

「好了沒啦,晚上的課要開始了欸!」我背對阿強說。

而我坐在階梯上,「聽」著阿強吃鴿子肉。

「吃完了啦!」

「吃完就快點走了,會點名欸。」

「好啦好啦。」

正當要起身去上課時,突然颳起了一陣大風,片片樹葉飛向我們。

「這樹葉也太大片了吧!」我說。

「對啊,那棵應該是榕樹吧,聽說還沒建校之前就有了欸!」

「真假!這樣已經快一百多年了欸!」我驚呼。

「聽說還沒變成學校之前,這裡是軍營哦。」

「這樣是不是不要晚上來操場比較好。」

「嘿嘿,聽說學校是順著以前的操場蓋成現在的操場,以前很多軍人可能在這邊被操練操到……」

「閉嘴,快點去上課」我拿起包包,自顧自的走。

「欸等我」阿強急急忙忙收拾東西。

正當我們走下台階時,一位慢跑的阿伯看到我們而停了下來,接著慢慢走向我們。

他指著我:「年輕人,最近要有心理準備。」

「你也是,有些事,還是別亂做。」接著指著阿強說。

他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外省腔,說完便繼續他的慢跑。

「歹年冬,多瘋人。」阿強口中碎念。

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容易,我突然望向了阿強的「料理袋」,打了個冷顫。



「各位同學好,今天這堂課主要是要講臺灣的民俗信仰與文化。所謂民俗文化……」

老師才剛開始講沒五分鐘,旁邊的阿強已經眼皮止不住,乾脆直接趴下去睡了。

我翻了一個白眼,繼續聽我的課。

「子時,也就是三更,是晚上的十一點到隔日的凌晨一點,通常也被視為是陰氣最重的時候,而如果最近運勢不好的人,更可能容易被跟……」



打了個呵欠,看一下手錶。九點五十五分。還有五分鐘就下課了。再看一下旁邊的阿強,睡豬無誤。

「大家有聽說過,進醫院探病或參加葬禮等,要在口袋放三片榕樹葉嗎?這是因為榕樹葉的作用呢,是代替身體,將要來附身的外靈吸引住。而……。」

下課鐘聲響了,阿強也醒了。

「鐘聲響了,後面的內容就下禮拜再跟大家分享吧。」

阿強伸個懶腰「睡得好飽,舒服。」精神地說「走啦,我們去跑步。」

「神經病哦,剛起床跑什麼步?」

「才幾點而已,睡什麼覺,晚上跑步比較涼啦,走!」阿強又拉著我走。

「我不要……」我的聲音迴盪在走廊之中。



「你自己跑,有夠累的。」

「懶鬼,那幫我顧背包。」

「好啦快點,跑快一點,我要回宿舍睡覺!」我無奈地說。

「喔,我盡量。」

看著阿強跑下階梯,想起今天傍晚那位阿伯說的話,不禁讓我打了個哆嗦。望向四周,只有阿強在操場上跑步的身影,沒人了。

「年輕人,最近注意點。」

「轉移注意力、轉移注意力。」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我打開消消樂的遊戲,可愛顧客排排站的主打標語又出現了。

瞬間讓我想起了兩天前,和阿強去獵鴿的景象。我還依稀記得,那天上車之後就一直接近昏迷狀態,醒來之後就在醫院了……。



「欸,我技術不錯吧!所謂快、狠、準,學著點啊!」阿強邊開車邊講。

「嗯……」我無力地回應。

「鴿子肉這種東西,有利於膽固醇的分解,而且很好吃。」

「嗯……」

「最主要的是,能夠抒發平常的壓力,當一箭斃命的時候,你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跟成就感。」

然後呢……?好像就沒什麼記憶了。

「然後你就突然眼睛瞪大,一直要拿我的『料理袋』,還妨礙我開車,真的有夠危險的欸!」

「啊!」我尖叫。

「幹嘛,突然大叫,要嚇死誰?」阿強說。

「我才被你嚇死!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跑步嗎?」

「因為我跑到一半看你在喃喃自語,然後我就靠近過了聽了一下。」

「你好好跑步啦!」我有點不悅。

「哦好啦。」

「快一點!」

我收起手機,也沒心情玩了。半發呆地望著阿強跑步。

「一圈……」

「兩圈……」

「好久哦。」我打了個呵欠。

突然間,我看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阿強的腳邊,有點像是灰白的樹葉。

我拿下眼鏡擦了一下,好像不是樹葉,又有點像是一團紙屑。

正當他靠近我的方向,要進入第三圈時,我發現了——

那並不是樹葉、更不是紙屑,

那是一雙沒有上半身,只到小腿、半透明的腳跟在他身後,頻率、節奏都和阿強一模一樣。

我全身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又一陣大風颳起,吹起榕樹葉。

三片榕樹葉飄到我臉前,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葉子驚嚇到,手忙腳亂地撥掉。瞬間,在我面前出現了那雙腳,接著往上一看,一張半透明的臉,咧嘴而笑,沒有身體。

正是今天傍晚那位阿伯的臉。

「年輕人,我不是說最近要注意點了嗎?」

熟悉的外省腔。



刺鼻的藥水味讓我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純白,後腦勺隱隱作痛。

「這是哪裡?」我忍痛勉強起身,掃視了周遭的環境。

醫院。

突然間,我瞄到了手環的編號號碼:

「A9A9A9LZTL」

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我注意到了在床旁邊的桌子,放著我的包包,費了一番力氣才拿到它。正當我尋找包包內的手機時,我注意到裡面有綠色的東西。

三片榕樹葉。

「榕樹葉的作用呢,是代替身體,將要來附身的外靈吸引住。」

我回想起了教授上課時說的話,頓悟到了什麼,連忙找出手機,打電話給阿強。

「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可惡。

我不死心,一連打了好幾通,仍是無人接聽,心急如焚了起來。

「沒辦法了,就算很怕,但也只能試試看了。」

我輕輕躺下,閉眼。接著拿起包包裡的那三片榕樹葉,放在眼睛上。

「拜託有用。」我心中吶喊著。

過了幾分鐘後,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慢慢飄浮而起。我睜開眼,看見自己的身體躺在病床上。

「我這樣是靈魂出竅了嗎?」我驚恐。

「是。」又是那個外省腔。

不過這次卻沒看見人,不……不是人。

「小夥子,現在有可能還來得及了,想著你要找的人或要去的地方,照你的狀況,應該是可以。俺只能幫你到這邊了。」祂不急不徐地說。

我還以為我是波西傑克森。



夜幕籠罩,唯有在電線桿與電線桿之間的所架設的線,大紅燈籠高高掛。原是平安、熱鬧的象徵,在死寂的深夜時分,赤紅的照射,如血液迸發,顯得幾分邪魅。街道上渺無人蹤、霧氣氤氳,唯一能讓人意識到自己不是身處在地獄的聲音,只有此起彼落,巷口的狗吠聲。

倏然,在這個達成平衡的空間,有道刺眼的光打破了自然的恐怖和諧。

阿強騎著摩托車,戴著他新買的AirPods Pro,吊鉤上掛著他的「料理袋」,揹了一把十字弓,顯然狩獵時間又到了。

「我的情緒火熱/做個浪蝶狂蜂/青春應該不要再留白……」Airpods Pro裡傳來芭比的使勁搖,輕快搖滾的節奏,讓阿強的油門越催越快。



「這是啥?白粉!」員警驚覺時已來不及「莫走!共我停下來!」

「恁爸若停下來,恁爸就是頭殼壞去!」嫌犯騎上摩托車,大聲咆嘯。

剎時,展開了一場街頭追逐,刺耳的鳴笛聲響起,伴隨著此起彼落的剎車聲。停留在電線桿上休憩的鴿子,也被驚醒而飛。突然,起風了。

風鳴和鴿聲交雜,風捲殘雲,灰色之上還有灰色,頭頂忽然間被極巨化的烏雲籠罩。

「幹!一直追一直追!」心臟狂跳間,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個人,揹著一把十字弓,心生一計。他加速騎到阿強的摩托車前,猛地剎車。



阿強戴著耳機,絲毫沒聽到外面警笛的聲音,只見一人騎到他面前,剎車。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阿強也立刻停了下來。

「幹!媽的,有病嗎?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還沒等阿強反應,一拳直接往臉上湊了過來,應聲倒地,Airpods Pro也掉了下來。身上的十字弓隨即被拿走,騎著摩托車快速揚長而去。

倒在地上的阿強,立馬爬了起來。「幹,被我追到一定用十字弓射穿你的喉嚨!」騎上自己的摩托車,追逐。

從天空俯瞰,警察、阿強、嫌犯,由後至前,三點連線。往前延伸的盡頭,是給海上漂流的漁船的燈塔。沿著道路,兩旁串起的燈籠,像是冥界引渡亡人的彼岸花。

終於,到了盡頭。路旁是一排排的蚵架。

「幹,沒路了!」

「幹,還我!」

就在兩人對峙之時,阿強的身後警笛大響,駛來了一輛輛的警車。隨聲音向後頭一看,阿強嚇了一跳。「這效率也太高了吧。」

「張國慶,放下武器,手舉起來!」警察們舉起手槍,炮口一致對著阿強。

阿強一臉驚恐,雙手不自覺地舉了起來。突然間,脖子傳來了冰涼的觸覺。

「幹!莫開槍喔!開槍我就予伊死!」嫌犯吼叫。

「對對對,別開槍。」阿強附和他的話,聲音、雙手、雙腳都在顫抖。

突然,嘈雜的拍翅聲傳來,天空的灰色風暴竟移動到了此處。一陣強烈暴風襲來,吹得在場的人重心不穩,紛紛跌倒。

那隻扣在十字弓板機上的手指,混亂間按了下去。而阿強的口袋飄出了三片榕樹葉。



我尖叫,看著按下板機的那隻手指,冷峻而閃著寒光的銀色弓箭射了出去。手摀著臉,不敢睜開眼,我哭喊著、祈禱著,但彷彿沒人聽見我,甚至看見我。

淚珠從手掌的縫隙中滲出,我緩緩放下手,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鴿子,倒在地上。

一箭穿喉。

原來十字弓被暴風吹偏了,弓箭射向空中。就在我鬆了一口氣時,突然發現——阿強呢?

隨著燈塔輪迴的燈光,一旁的蚵架上似乎垂著什麼——

一面捕蚵的漁網。

一塊保麗龍。

一個人。

阿強。

一箭穿喉。

我腦中浮現的四個字,也是祂的寫照。

被暴風擊落的祂,蚵架穿喉。陰風怒號,群鴿是哀悼又一同伴的死亡,或是報復後的快意?

警員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件事,急忙呼叫救援;而嫌犯也被逮捕。不知為何,阿強的Airpods Pro出現在了現場,我依稀能夠聽到芭比的使勁搖仍在播放:

「虛度著青春不回/活該活該活該活該」

紅色的燈籠光映照在粼粼海面上,阿強流淌出的紅似乎也回應了它,成為了彼岸花泥。

「來得及……來得及……最後一眼。」



報紙頭版上大大地寫著:「警察追捕嫌犯,過程中造成無辜民眾意外身亡!」

病床上,報紙跟筆記本充滿了雜亂的筆記,塗塗改改,偶有圈選、時有連線,像是調查著什麼。

護士開門進來「時間到囉!走!」

「我不要!我不要!」

「呼叫,這裡是0624房,Schizophrenia,請派人。」

約略過了三十秒,只見一群身穿防護衣的人,進門將病患抬離病房,護士也隨之離開。



病床上,攤開的筆記本在雜亂的痕跡中,右半邊卻井然有序,依序寫著:

「榕樹葉的作用呢,是代替身體,將要來附身的外靈吸引住。」

所以

「年輕人,最近要有心理準備。」

然後

「風鳴和鴿聲交雜,風捲殘雲,灰色之上還有灰色,頭頂忽然間被極巨化的烏雲籠罩。」

拜託。

「年輕人,我不是說最近要有心理準備了嗎?」

不要。

「來得及……來得及……最後一眼。」

求祢。

一箭穿喉。

不。



發狂而零亂似的字跡,好像正述說著什麼故事。窗戶未關,順勢而入的風吹動了筆記本而到了下一頁:

「欸肚子好餓哦!中午吃啥?」

「你自己去吃吧,我最近正在健身,只能吃高蛋白的東西。」

「是喔,剛好我最近也想要減肥欸,可以參考你怎麼做的嗎?」

「好啊,不過不要被我嚇到囉,嘿嘿!」

就是這番對話……。

對不起,要是我那時候有阻止祢就好了。

牠們就不會來找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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