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鬧鬼

旅館外觀老舊，裡頭的狀況似乎也不好。剛踏進門口，就能聞到微微的霉味，地毯踩起來有些黏膩感，櫃台上的日光燈管發出細小的電流聲。

偏黃的燈光下，櫃台裡坐著一個女人。看不清楚臉孔，但並非是燈光的緣故，而是她始終仰望著。女人很胖，用一種癱瘓的方式坐著，身體幾乎陷在椅背裡頭，頭向後仰，不停吐出白色的煙霧。

「過夜還是休息？」沒有看我們，只憑著聽見人聲，反射性地問了問題。

我瞄了一眼牆上的價目板，修改了很多次的數字早已模糊不清。

『休息怎麼算？』

女人前傾，木製的椅子發出哀號。她看著我，打量了一下，應該是看出了我頭上寫了一個『色』字。隨手由抽屜裡抓了一把鑰匙，丟在桌上。她說：『1000！！』然後笑了，一臉你非這裡不可的猥瑣笑容。

取過鑰匙，尋著鑰匙圈上的號碼，找到了在三樓的房間。一眼就能夠看到底的走廊，卻有很多扇門，心中立即有房間很小的預感。果不其然，進到房間裡，除了入口處旁的廁所外，就只能看到一張雙人床，沒有電視、沒有冰箱，更沒有化妝台。整間房間有種異常的壓迫感，要不是牆上掛了一幅畫，便會讓人有種身在監獄的錯覺。

真的太悶，所以我馬上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一下。

接著我便挪了下下巴，向女友拋了個發情式的媚眼，卻毫無回應。只見她仍舊站在入口處，一手扶著牆壁，另一隻手正按壓著太陽穴，看起來十分不舒服。

『怎麼了嗎？』我朝她走近，用雙手捧起了她的臉。

「我覺得好冷。」她握住我的手，將我的手背靠在她的額頭上。「我們不要在這裡，走了好嗎？」

『這...還是先休息一下好了。』

扶助女友肩膀，帶她到床邊坐下，再次環視了一下房間，看看是不是有遺漏了熱水瓶，我想倒杯熱水。

就在這時候，一陣敲擊聲，在耳邊驟響，是一種用力敲擊牆壁的聲音。

蹬！ 蹬！ 蹬！！ 蹬！ 蹬！ 蹬！！

一下就找到了聲音的來源，掛有圖畫的那一面牆壁正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我感到有些驚訝，卻也覺得好笑，腦補著隔壁男女激烈的床戰。

『隔壁是浩克喔，很猛耶。』我抖動下半身。

「不要開玩笑拉，我們回家好不好？感覺很不對勁..」女友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著我，反倒是不安地盯著牆壁。

順著她的眼神望去，聲音仍舊沒有停止由隔壁傳過來，有人刻意在敲打著，我逐漸感受到了惡意。

吞了口不暢快的口水，強行想將女友留下，便蠻橫地用力搭住了她的肩膀，問了：『要不要沖個澡，洗個熱水澡看會不會好一點。』

女友提高了聲量，用力掙脫了搭在肩上的雙手，失控地叫喊著。

被這突然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我一句話都答不上。

「走了...好不好？」她看著我，想要再次尋求我的同意，但我卻逃避了她的眼神。

我的目光穿過了她，停留在她身後的牆壁。隔壁的人像是在嘲笑一般，仍舊沒有停止發出聲音。我眼神出火，開始在心裡咒罵難以出口的髒話。

語畢，像是在對咒罵做出回應，敲擊聲它改變了，它變得急促又巨大！！

我這才驚覺事情真的不對勁了。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像極了有人在擊鼓，過劇的節奏催促心跳越來越快，胸口像被人壓著的鬱悶。整間房間好像在搖晃，陳舊的灰塵在眼前揚起，一種迷幻的超現實，讓人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真實，由恐懼催促出的噁心感將要滿出喉嚨。

這個時候，突然咚的一聲，牆上的畫受不了而掉落，瞬間一切戛然而止。

像是信號，我拉著女友奮力向門外逃去，幾乎是用摔的方式跌出房間。倒臥在地上，我們有些無助地望著彼此。我當然知道應該盡快離開，也知道不應該轉頭去看，但還是忍不住望向掛著畫那一頭的隔壁房間，因為有些事一定得弄清楚。

吃力的站了起來，用很緩慢的方式靠近隔壁房間，一邊心中祈禱『裏頭一定要有人』，一邊用手試探性地推了隔壁的房門。

沒有上鎖！？惱人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門被打開了一半，裡頭當然一個人也沒有。

這可把我全身的寒毛給逼著站了起來。

接下來沒有任何交談，我們盡可能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

來到了一樓的櫃台，那個胖女人仍吐著煙霧，但這次沒有癱死在位子上，她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接著又看了樓梯旁的掛鐘，問了：「十分鐘！？」

『隔壁.....那個...好像很奇怪。』

「什麼？」或許是說的聲音太小，胖女人皺起眉頭， 拼命地將身子前傾，想要聽清楚我說的話。

『我說…』我忍住不說任何關於鬼的事情。『反正我們要退房啦。』

「把鑰匙給我。」胖女人用手指敲打著桌面。

我反射性地用手搜索了一下身上的口袋，然後看了女友一眼，當然誰都沒有餘裕把鑰匙給帶出來。『那個...沒有鑰匙不能退房嗎？我把它留在房間裡頭了。』我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但說什麼我也不想回到房間裡頭。

「去把鑰匙拿來。」

我死命搖頭，再次重申。『鑰匙留在房間裡頭了。』

隱約能聽見胖女人『嘖』了一聲，她有些不耐煩。

『明明就沒有人，可是一直有怪聲音。』對於這種僵持的狀況，我也終於忍不住了。『幹！！隔壁鬧鬼啦～』

「你說什麼？」與說出來的話不同，胖女人的表情似懂非懂。

在問過我們住的房號後，也沒有多說什麼，最終將全部費用退給了我們。

出了旅館，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浩劫重生的喜悅或許就是在說這個片刻吧。我望著天空傻笑，有種看見藍天真好的感覺。只是女友並沒有和我露出同樣的笑容，或許是嚇壞了，她絲毫沒有鬆懈下來，一臉愁容。

我看著她，正想說些安慰的話，她卻突然揪著自己的手臂蹲了下來，然後說了些意謂深遠的話，這些話至今我仍忘不掉。

「你都沒有想過，如果鬧鬼的是隔壁房間，為什麼要把錢退給我們…鬼真的是在隔壁嗎？」

我回頭望向旅館，一下子就能找到了剛剛待過的地方，只有那裡的窗戶是開著的，白色的外牆上像火燒過，被煙燻染上的黑色由房間開始向外擴散，就好像被畫上十字架，十字正中央打開的窗戶裡頭站著一家人，祂們正用一種很哀怨的眼神看著我。

好像回到當時遭祝融吞噬、最絕望的那一刻，為了求救而拼命敲打房內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