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

那天，與往常一樣無趣的夜晚。

我們幾個人吃飽喝足，還不想回家面對明天的現實，都在煩惱要去哪裡玩樂才好，盡是認真地提出各式各樣的提議。從KTV、夜店、遊樂場到電影院、漫畫店，能出的主意都出了，不知為何，就是沒一個讓大家皆能滿意的。

也因此，走在路上的我們，只好維持吵吵鬧鬧模式行走。

「吶……我們去附近夜市逛逛怎麼樣？」

不知道是誰說的，大夥兒聽見這個答案後，竟是一致同意地拉著彼此開心向前。

對此，我倒是有些驚訝地提出疑惑：「咦？這附近有夜市嗎？」

「新開的、新開的，妳不想去嗎？」

看著朋友們不希望我拒絕的反應，我搖頭說：「沒呀，只是好奇一下，走吧。」

路程不遠，在我們閒聊一會兒後，便是看見眼前略顯冷清的夜市攤位。

「哇……這夜市是不是太新，怎麼什麼人都沒有？」

「應該是因為疫情關係吧，快點、快點，那裡有牛排杯！」

「妳還吃得下啊！」

「就是說啊。」

幾個人拉著我直往夜市裡面衝，雖然我是挺不喜歡過分熱鬧的場合。

不過，大家都在裡面玩，還是跟上實在，所以，我也只有認命的份。

只不過，正當我要踏進夜市裡時，有個手持塑膠瓶的人員，阻擋我的去路。

「不好意思，我們例行消毒哦。」

聽起來正常不過的話語，卻有種奇怪的排斥感。

大概，是工作人員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奇怪香味吧？

按一般認知，消毒用的液體，不是酒精就是次氯酸水，那些氣味是熟悉不過，加上，現在的人員身上氣味有大大差異，一定有詭。

「那個，一定要噴嗎？我對酒精過敏。」刻意扯了個謊，我的目光停留在早已消毒完畢進去夜市裡的朋友們，便是不等人員出聲反對，直接奔進夜市。

但說也奇怪，當我踏進夜市裡，全場視線都鎖定我一人。
彷彿都在說著：妳什麼不消毒！

「小貞？」

「妳是不是沒有消毒啊？」不遠處吃牛排杯的小貞，滿臉寫盡嫌棄地看著我，「這樣真的不行太噁心也太不合群了。」

妳們才噁心吧？站越久越覺得氣味噁心。

那些食物、攤販與人員所散發出來的，全是一種我想不起來，又很難聞的氣味。

叮咚。

忽然地，我聽見簡訊聲響，才想要拿出手機時，感受到一陣壓力，等我意識到怪怪時，卻被一大群人包圍，而且，不只是被包圍，還是被人人一手一瓶消毒用品給包圍。

「那個我先回家了。」笑得尷尬如我，迅速拿出手機，不好繼續硬著頭皮進去夜市。

以為退離夜市範圍，那些人就不會追，可是，更奇怪的事情來了，大家開始追我！

既沒有偷也沒有搶，只是不消毒錯了嗎？

想不通歸想不通，繼續逃跑還是比較重要。

叮咚、叮咚。

簡訊繼續作響，我努力邊跑邊拿出手機查閱。

＂那個＂

＂妳知道嗎＂

我還來不及看完，那些人又快要追上，害我只好先握著手機往大馬路上奔跑。

跑了好一段路，似乎後方的壓力不再，我才走到昏暗的路燈下，繼續閱讀訊息。

＂要是可以我很希望妳快點逃＂

「誰呀？」有誰會想我？

朋友？不對，朋友們剛剛都在夜市。家人？不可能，我早就沒有家人了，還是……

陷入思緒的我，絲毫沒有注意到手機螢幕正在被某種東西給遮掩，直到東西爬上我的手，才終於拉我的思緒給拉回。

這時候的我，面對不知道是燈光昏暗的關係，還是真的一顆人頭的頭髮正在擋住我的手機與我的手，腦袋盡是一片空白，呆愣地看著貌似人頭的東西，從倒立方向緩緩轉成正向－－獻給我最冰冷的微笑。

下一秒，我就記不得了。

等再次醒來時，發現我在辦公室裡寫著滿滿的報告。

一堆要繳交的東西在等我，好像沒機會讓自己的腦袋理解稍早前是作夢，還是真的，只能硬著頭皮把所有急件處理。

唉，努力吧。

叮咚。

「誰的手機又忘記關靜音？」

「我我我，抱歉抱歉。」面對高分貝的主管質問，我只能賠笑並急忙調靜音，「剛剛那疊已經處理完畢，放在您的桌上了。」

「哦。」主管走了過來，看著我，給予一個冰冷的微笑，「看樣子，很想下班去逛夜市，對吧？」

咦？我正想說沒有，卻不經意嗅到主管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

我認得這氣味，是夜市裡消毒用的那個噁心味道。

「妳也要去夜市呀！太好了，我們今天全部門都能去對吧？」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是不是奇怪的新夜市的我，明顯猶豫且緊張。

「妳不會不想去吧？」主管似乎對於我的猶豫充滿不悅，眼神兇惡起來。

「我只是想問是哪個夜市！」趕緊隨便講了句，握持的手機隱隱在震動。

「當然是新開的呀，我們前幾天都去過了，就妳一個人加班，沒有空去，不是嗎？」

加班……莫名被字詞戳中般，我的頭顯得昏昏沉沉。

印象中，好像是這樣，那天加班加到很晚，我一個人忙到十一點才要回家，結果在路上遇到朋友們，就跟著她們吃吃喝喝，後來也去了夜市……嗯？

我是不是還忘了什麼？

「嗯嗯，那我先去廁所！」不敢給正面回應，便是迅速溜出辦公室。

一方面是手機震動使我分心，另一方面，是我覺得主管跟同事們聊起夜市反應很怪。

更重要的是，她們的身上都有夜市的消毒味。

那個夜市一定有問題，我絕對不去。

想著想著，拿出手機查閱通知與訊息的我，又再次看見彈跳視窗，點開訊息，又是令我摸不著頭緒的話。

＂不要去＂

＂不要去＂

＂不要去＂

到底是誰發的訊息？為什麼好像很懂我現在的處境？

滿懷困惑的我，只能先去廁所暫躲一躲，隨便選了一間進去並鎖上門，打算認真回覆時，我的視線再次又被遮掩起來。

不用我抬頭，我都能知道，又是毛骨悚然的頭髮在擋住我的視線，不讓我回應。

假裝啥都沒有看見，我只能惹無其事地打開廁所門，緊握手機，狂奔。

頭髮還是不斷擋著我的視線，加上，不知哪來高深能力的同事們，察覺到我正在奔出辦公室，全都追了上來。

「不是說好要去夜市嗎？妳要去哪？」

「我、我想到我有事情！先回家一趟！」

「妳明明沒有家人，要回家幹嘛？」

「我就是想回家！」我不敢回頭，全程邊奔邊大聲回應，深怕別人聽不見般不斷抗議，「我不想去！誰都別想拖我去！」

氣味越來越濃厚，濃得我快要吐出來，顧不得又累又痠的腳，我還是盡全力向前奔。

為什麼我週遭的大家都像是中毒一樣很想去夜市逛街？

夜市處處有，為什麼一定要去那個味道很奇怪又詭異的地方，為什麼？

來不及獲得解答，那顆人頭的頭髮竟追上我，並用長長的髮絲將我綑綁，伴隨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朋友們，將我再次拖向夜市的路程。

被噁心的髮絲纏得無法開口的我，強迫接受濃厚香氣，再看著面無表情的朋友們，想哭又很生氣。

「妳一定很困惑吧？」離我最近的小貞突然這麼對我問。

我用力點點頭，卻發現頭怎麼點都動不了。

「也是啦，誰不是這樣，都會困惑呀，可是我也沒有想過妳這麼有活力亂跑，唉，我們真的不想這樣帶妳回去，早說了，叫妳噴一下就好，妳偏不要。」

我仍想拒絕，可是夜市入口就在我面前。

嗯？

夜市好像跟那天看的樣子，變得有些陌生又有點老舊，少了攤位，變成被眾多棵大樹包圍的入口，看起來特別陰森。

「也只是入口而已，我們一直希望大家都一起去更好，偏偏妳每次都愛亂跑，所以拖了好久好久，都沒能好好進去，所以，這次，妳沒有機會再好好用手機了！不然我們還要等多久？」小貞不斷碎唸，還把我的手機給搶走並扔在地上敲碎。

聽見手機摔壞的聲音，被我腦袋所遺忘的部份全都被喚醒。

是呀，那天，與往常一樣無趣的夜晚。

加班加得很累的我，無意間遇上幾個朋友，吃了一頓好貴的大餐，把我最後的積蓄花光，於是，小貞提議，要不要去個地方玩耍。我們摸黑來到這裡，沒有樂園、沒有胡鬧的東西，幾個女孩子，拿著小貞似乎早就準備好的繩索準備要往樹上扔去。

要不是其中一位朋友，說什麼怕會細菌感染，拿著瓶子往我們所有人身上噴了噴、淋了淋，最後在大家好不容易把繩纏緊並套在身上後，竟朝小貞方向用力丟支打火機。

短短一瞬間，樹林裡宛如夜市般熱鬧且驚悚。

大概是火光意外，我身上的繩索被燒了開來後，我還是記不得。

但唯一慶幸的是，我終於想起來，濃厚又噁心的氣味，不是消毒酒精，是汽油。

「這次，妳不會扔下我們繼續活著吧？沒有錢也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才決定跟我們一起玩的不是嗎？」

「不……會答應妳們只是因為我覺得生活太無聊，但我並沒有想跟妳們去。」被頭髮扔到地上的我，看著那顆冰冷的人頭，竟與小貞的臉重疊後，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在追著我的惡夢，「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會連同妳們的意念努力活下去的。」

「我們怎麼可能放妳一個人走！」

小貞的咆哮讓我忍不住又站起身努力逃跑，我得逃，一定要努力逃出這裡才行！

或許以前日子過得很無聊、也沒有人喜歡我沒有錯，甚至路上見到的朋友們全都是想做不該的事情，但是我還想再努力一次啊。

懷抱著想要努力下去的慾望，突然地重心不穩，我用力撲向前面。


「有心跳了。」

「有聯繫上家人嗎？」

「沒有，她似乎沒有緊急聯絡人，該怎麼辦？」

「繼續聯絡吧？都從鬼門關回來了。」

「好。」


恍惚中，我好像聽見一男一女在我身旁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可惜我睜不開雙眼，也動彈不得，眼淚卻不經意流下。

是不是，終於可以不用聞那個噁心的氣味了，對嗎？

唉，我……真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