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的廖北北
我媽在門口普渡,嘴裡嘮叨,「現在我住妳家,老家那邊不曉得妳二姊會不會幫忙拜?要是她忘了,妳廖北北今年肯定要餓肚子。」
#中元節的廖北北
註:以下兩人皆過世,但故事是講述生前,所以內文先暫時用“他”而非“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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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廖北北,雖然跟我家沒血緣關係,感情卻同於家人。
他跟我爸是外省老兵,我爸在台灣娶妻生子,而他沒有成家之念,始終孤家寡人。
他用攢很久的積蓄,在草屯靠近烏溪橋那裡購置一棟二手屋,可他在台中某國小當警衛,上下班來回不便,便把房子無償送給另一位住附近,感情如親兄弟的陳北北,自己則住學校宿舍。
有一回廖北北心臟不舒服,跟學校請長假,回草屯時跟陳北北說可不可以在他舊居休養,不料陳北北翻臉不認帳,指著他鼻子吹鬍子瞪眼,「現在是俺房子了,你沒資格住進來,這將來要給俺兒子討媳婦用,要是你死在屋裡多晦氣!」
陳北北講完馬上閉門不理,廖北北再敲門央求也無果,最後他枯坐舊居門階前,捂臉哭得無助。
老爸得知他回來,帶著水果登門拜訪,卻遇到這副光景,老爸拍拍他,「阿哥啊,我那兒為你添副碗筷不成問題,要不要過來寒舍擠擠?」
廖北北反握我爸的手,止不住老淚縱橫。
就這樣,廖北北包袱款款過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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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廖北北住來我家前,我不太喜歡他。我幼時生性話少,脾氣倔又不愛叫人,不管老媽怎麼打罵也教不動,索性由著我任性。
廖北北知道後,常捏我鼻子狂喊「小啞巴」,那力道還真不是普通小!鼻子老被他捏得紅通通,每見他來,我總是想盡法子躲遠遠。現在想來,那不過是他表達憐愛的方式,只怪當時不懂。
那時不知廖北北為何突然來住,只曉得爸媽分房睡。為了照顧廖北北,老爸親手釘了一張木床,安置在我爸床邊,廖北北一不舒服,老爸不管天色多晚,一定起身幫他撫背順氣、倒水服食藥品。
後來廖北北身體恢復良好,又回去台中那所國小任職警衛,說來校方很是佛心,一點也不嫌棄身體微恙的老人家討口飯吃。
他自知沒有退路,只能勞煩我家。據我媽說,廖北北把存摺印鑑交給她,要求她幫忙管帳,也跟我媽提及,若是家中有急需,拿去用也沒關係。
我媽怎麼可能用他的錢?那是廖北北的辛苦錢啊!然而廖北北深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只有我家在他無處可去的時候伸出援手,所以他逢年過節,會帶我媽去買金飾表達感謝之意。
可能是他想起陳北北為房翻臉的關係,他攢錢攢得越發對自己苛刻,直到他在學校突然心肌梗塞撒手而去,爸媽顧不得工作馬上趕去處理,才從老師口裡得知,廖北北為了省錢,只吃麵包和泡麵果腹。
祂沒有親人,後事是媽媽拿出廖北北的存款操辦,半年後剩餘的存款沒親屬繼承,全數被政府收回。
除了當時廖北北送的金飾,我家一分也沒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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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忘了過多久,我已漸漸懂事,才曉得當年廖北北住來我家是迫不得已。後來老媽跟我說,當初吞走廖北北房產的陳北北,兒子車禍走了,死狀甚慘。
他兒子騎車在車縫中鑽來鑽去,後照鏡卡到車子摔車,結果被聯結車當場輾斃。陳北北悲痛萬分,中風臥床,再也起不了身,而廖北北的房子再也沒人住,門與大鎖上卡著厚厚一層灰。
那年中元節,老爸特別感慨,在門外備妥三牲祭品後,持香對前方念叨,「水僑阿哥,陳家那位中風,兒子也走了,天理昭昭,祢若有怨也該解怨了。今年我備特別多祭品和路費,祢吃飽喝足後,記得多拿一點錢,別掛念人世。」
不知為何,香炷一插,老爸感到特別睏,直接躺在客廳椅子上小寐。老爸事後說他夢見廖北北走進來,「昌林阿哥,在客廳睡會著涼,對身體不好。還有啊,外面好兄弟太多,我搶不到吃食,待會兒阿哥你燒錢,能否先請祂們通融通融,讓我先拿錢再過來拿?否則我沒路費,如何走得開?」
夢醒後,老爸在燒錢之前,照著廖北北在夢裡的請求,合十請求好兄弟們先讓祂拿取。拜完當晚,廖北北又入夢,感謝老爸幫忙,讓祂不至於身無分文。至於房產一事,祂雖遺憾,但並沒因此報復陳家,完全是蒼天開眼,請我爸勿念。
之後每年中元節,老爸總是先跟空氣說,先讓廖北北吃飽拿錢再換祂們,這習慣一直維持到我爸往生,接著我媽再把這習慣延續下去。
有人問我農曆七月可不可怕?
其實歡喜月不可怕,反而是慎終追遠好時節。
中元節,我家會掛念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你們可有特別掛念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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