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兄
我在成大綠色魔法學區上課。
剛聽的時候,以為是某種惡趣味的玩笑,讓我想到史萊哲林學院,後來才發覺,該校區是環保綠工程的示範區。但也只有前面一棟,後面,還是老派日式建築,蚊子不少,設計也與一般校舍不同,後來才知道,這裡曾經是軍醫院,死過不少人。
校園內有三隻黑狗,牠們總瞅著經過的人群,懶散,我不知道是誰在餵養,但胖,感覺是吃很飽。牠們聞起來有些臭,感覺很少洗澡。
──
某天經過一隻黑狗時,牠忽然對我叫了。
「汪!」
「三小?」
我被嚇得叫罵回去。黑狗卻只是看了我一眼,沒再理我,繼續躺著了。我覺得莫名其妙,可看牠回復到原本慵懶無趣的模樣,我也就只好算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
怪的是,後來,每次經過牠,牠都會忽然對我吼叫一聲。
別人經過,男的也好、女的也罷,牠都無所謂,偏偏就只有我,牠總要吼一聲,不管我是穿長褲短褲、球鞋涼鞋、黑衣服白衣服,牠都要叫上一聲。我想我被針對了。
前幾次,我總義憤填膺地罵回去,臭幹三字經,牠卻像是甚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又躺回去,好像我才是無理取鬧的人一樣。別的狗對我都沒有意見,牠對別的人也沒意見。到底?
也是因為這樣,我認得牠了,牠是那個嘴邊長白色鬍鬚的。
──
我認出牠,決定繞過牠,繞了大長段的路、繞過校舍,沒想到,一抹黑影從紅磚牆邊竄出來,伴隨一聲低沉獸性的怒吼,嚇得我不斷往後跳,一跤跌坐在地上,屁股痛得要死,同時又是臭幹幾句。
果然是牠,但牠這麼凶過一回,就算了,竟然又懶散地往回走,回到走廊,趴在冰涼的地板上休息。
「到底想怎樣啦你?」
我不禁怒吼。牠卻只是冷冷看我一眼,繼續躺著,讓我看起來活像是個智障一樣。
──
我遠遠就認出了牠,早有預料,果然,離不到三公尺的時候,牠又忽然翻過身,一聲吼叫,我只給牠一個不屑的瞥眼,就想要從牠旁邊走過去。別以為老子還會怕你這臭狗。
「汪!吼吼!汪汪!」
牠直接從地上跳起,對我露出獠牙,連續吼叫了三、四聲。我知道,被狗凶的時候,千萬不要拔腿就跑,但我就是跑了。
跑了四、五步,嘴上不忘憤怒咒罵。
「幹你娘!死臭狗!」
我停下來,看著牠,這才發覺牠沒跟過來,反而是又趴回去地上了。我這才想起來朋友教的,要用力跺地板。
「操!」我用力跺地板,用力罵。
牠無動於衷。牠就是要嚇我,我不懂為甚麼,但他就是要這樣做。
──
「汪!汪汪汪!嗚吼!」
這一次,我盡可能不理牠,雖然我還是怕,但不管牠怎麼叫、怎麼對我吼,我就是閉緊嘴巴,繼續加速要走,想趕快出校門,出牠的領域。我原本以為這樣就夠了。
沒想到,牠卻忽然衝上來,我連牠要做甚麼都不知道,腳就踢出去了。
「幹!」
我踢到了牠,牠發出一聲哀嗚,退了開,我餘悸未定,心臟快要爆炸,氣得對牠又是一陣狂罵。牠卻只是看著我,水汪汪大眼睛看起來有些怨懟。
「你先嚇我的耶!」
我對牠說,卻開始覺得有點罪惡感,雖然我們之間一直處得很差,但是,我沒想要真得踢牠。
──
我又一次看到牠,牠也看到我,牠邊跑邊吼,這是新招,但是我早就有所預料,我本來就想要跟牠和解的,趕緊掏出了罐頭。
「我這邊有罐頭!」
牠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我痛罵一聲「幹」,只好丟出罐頭,砸在地上,想要把牠嚇跑。牠完全沒有嚇到的樣子,反而停在罐頭旁邊,嗅聞,然後用牠的前腳撥了撥,對我叫,聲音小了點。
「幹嘛啦!」我沒好氣地說。
牠又叫了一聲,張開嘴巴,吐著舌頭,看起來是想要吃。
「你牠媽嚇完人又想要吃,是怎樣啦!?」
我咒罵,小心走過去,牠淡定自若,動都沒動,牠聞起來還是有點臭。我撿起罐罐,把它打開,放在地上,牠叫了一聲,這就搖著尾巴開始吃起。
──
我以為給過一次罐頭,事情就會迎刃而解,但沒有,下一次碰面,牠還是一樣對我狂吼。但,已經這麼久了,我終於習慣了這套路,牠就是要我臭幹牠一頓牠才滿意。
牠大概是某種抖M吧。
到後來,我們的關係非常微妙,遠遠看到牠,我就會先把能想到最髒的話都罵給牠聽,而且,每一次都想個不同的套路,例如,我罵牠是欠幹的小母狗(牠是公狗)、罵牠臭得像是臭水溝裡面的死魚。
果然,先罵了,牠就不會對我吼,只會搖著尾巴跟我要罐罐吃。
──
某一天,我去學校的時候,沒看到牠。我原本以為牠只是躲在某個角落,埋伏我,可是沒有,等到我要出校門的時候,都還是沒有看到牠。我覺得不對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見著牠。
我走到管理室,問了警衛黑狗兄的下落,我以為他會說不知道,沒想到,警衛知道,一臉落寞地說,昨天死了,死因不明,懷疑是被下毒。
「天啊,無法想像。」我只說得出這句話。
我走出校門,感覺身體無比沉重。回頭看,整個校區感覺空蕩蕩的,牠有時候會在那邊躺著的。
──
當天晚上,我開始生病,一連串的症狀,頭痛、發燒、咳嗽、畏寒,以為是感冒,但吃了一整週的藥,身子也不見好轉,病情反而更嚴重,最後,我在母親的要求下,去了一間廟。
廟祝原本還在忙別人,看到我,立刻轉頭跟一名穿著黃衣服的幫手說話,她過來找我們,要我們插隊。我們不明所以,其他信眾也沒抗議。廟祝關上門,隨即展開儀式,咆嘯、頓地、灑香,很久以後才回到我們面前,坐下。
「你認不認得一隻黑狗?嘴巴有點白白的。」
「認得!」
我很訝異,我沒想到跟牠有關。
「牠在這。你要感謝牠,牠幫你擋很多次了。你之前去的地方,有很多冤魂,你八字又輕,牠一直有幫你擋。下次去那種比較陰的地方,記得罵髒話,知道嗎?用力罵,你比較不會被纏到。還有,這個。」
廟祝伸手拿了一個鈴鐺來,握在手掌心,幾秒鐘後,交給我。
「牠會陪著你的。」
「牠……為甚麼要對我這麼好?」
廟祝只簡單說了一句因緣,隨即請我離開。鈴鐺甚至沒收錢。我把牠掛在背包上。
──
我下一次走進校園的時候,大聲咒罵了三字經,還三次。
當我走到校舍中間時,另外兩隻不曾搭理我的黑狗走了過來,都對我叫了叫,我用髒話回應,牠們則是跟在我旁邊,搖尾巴、舌頭拖著。
清脆鈴鐺聲,與牠們腳爪聲時不時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