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童
「呼,今天的天氣可真舒適…」我把車停好,拎著公事包,在即將進入診所前,回頭望了望清晨破曉的天邊,喃喃自語說道。
秋末的街景飄落著橘黃色的落葉,一陣略帶寒冷的風吹來,使我打了一個響噹噹的噴嚏,「看來有寒流要來了」。
「唉呀吳醫生,你怎麼在外頭發呆呢,快進來吧,今天可有點冷呢。」此時診所內正在值清晨早班的護理師站到了門邊,熱情地跟我打著招呼。
我衝著她點了點頭,進了診所內向工作人員道了一聲早安,然後向她問道:「今天周小姐幫她兒子預約的心理門診時間是幾點?」
「稍等我一下哦,我替您查查…」護理師走進櫃台,熟練的操作起電腦,不一會兒她便回答道:「是上午九點的診哦吳醫師。」
我點點頭,「知道了,麻煩一會兒請妳將周小弟的資料拿去我辦公桌上,我先去泡杯咖啡。」
「沒問題。」護理師比了一個OK的手勢回答道。
我泡了杯熱咖啡,走進辦公室中,桌上果然已經替我準備好了周小弟的資料,我將公事包與咖啡放在一旁,拿起了周小弟的資料看了看。
我將他的檔案翻來覆去了好幾回,最終皺起眉頭,無奈地將它扔回了桌上…
我啜飲一口咖啡,熱拿鐵溫醇的口感讓人很是舒服,但卻一點也沒有辦法讓我感到放鬆。
這個周小弟是個非常令人頭痛的個案,他今年六歲,具有非常嚴重的自我封閉與自我傷害傾向,但自己已經為他看診了一段時間,卻還是無法找到原因,甚至這位個案從頭到尾都不曾跟自己說過一句話,就是一昧的呆滯,彷彿就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就在這時,我的室內機響了起來,裏頭傳來了護理師的聲音,她的語氣中有些無所適從,「那個…吳醫師,周太太已經帶孩子來了,我再三告知她門診時間還沒開始…但是她還是堅持要見你…」
我拿起手錶看了看,現在都還不到八點…
我長嘆一口氣,卻還是整了整衣衫,對著話機說道:「沒關係,讓他們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她的面容憔悴,牽著一個六歲大的小男孩,此人正是周小弟的單親媽媽,周太太。
我禮貌性地向她道了個早,微笑著示意他們請坐,我望了一眼周小弟,他一如既往地沒有回應和反應,眼神空洞、呆滯,但是手上的自殘傷痕卻又變多了…
「那個…吳醫生,這是小周在醫院做的腦部核磁共振檢查報告,昨晚出爐的,您看一下…」周太太語氣緊張,卻也充斥著疲憊,估計是一段時間都沒睡好了。
她將檔案從包包中拿出並遞給了我,我接過手後立刻將報告的結果翻閱了一遍,而這一翻,卻又讓我更感到苦惱無力了
「醫生,怎…怎麼樣」周太太貌似看到我皺起眉頭,也感到不安了起來,「怎麼樣,你快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小周的檢查報告顯示,他的腦部一切正常且發育良好…」
「那他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周太太急了,長期的緊張壓力與照顧孩子的疲憊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讓她有些歇斯底里,「為什麼不論做什麼檢測,都查不出這個孩子的問題出在哪,我已經快崩潰了你知道嗎?自從兩個月前,他就莫名其妙變得十分古怪,最近更是變本加厲,我甚至連正常生活都有困難了,難道…難道你要我去找師父驅魔嗎…」周太太說到這,不禁潸然淚下。
我望著眼前這個漂亮而憔悴的女人,不禁感到一些同情與不捨,但是事實結果就是如此,小周的腦部確實是正常的…
自己一直以來用了許多心理治去做引導,甚至是催眠,也都找不出小周在兩個月前突然從正常變得自閉的原因,原以為可能是在學校運動時傷到腦部而出的問題,才請周太太帶孩子去做腦部檢測…
我望著那份檢驗報告中各項再正常不過的數據,頭一次感到如此無力,難道到頭來,小周的問題還是出在心理層面…?
我拿起面紙遞給周太太,飛快地思索了一會,說道:「不如這樣,周太太,一會兒妳可有空?我想我還是先去府上看看,從他生活的環境下手,說不定能找出令小周變成這樣的蛛絲馬跡。」
周太太聞言,立馬露出了抓到浮木的神色,卻又有一絲尷尬,她擦去眼淚,說道:「是…可以啦,不過我家有點兒亂,沒什麼整理,您若不介意的話…」
「不打緊的,我想我家可能比妳家還亂,哈哈…。」我訕笑著打著圓場。
「那…沒問題,什麼時候後呢?」她問。
我站起身,將檔案放進公事包中,「現在。」
而邊收東西的當下,自己仍不忘持續嘗試跟周小弟互動,「小周,叔叔等一下要到你家陪你玩哦,你有沒有感到開心呀?」
可惜小周仍舊是神情呆滯,眼神空洞的像失去了靈魂一般,看久了,總會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周太太領著他,就像個提線的木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儼然就是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空殼子。
我請周太太留下地址後先讓她開車回去,而自己跟護理師安排好代班醫師後,隨後才按照地址開過去。
周太太住在市郊一處高級歐式透天社區,此建案才剛蓋好不到半年,因此住戶還很少,當我開進社區時,還暗自驚嘆了一番,沒想到這周太太還挺有錢的…
我將車子直接停在隔壁還未出售的住家前,和管理員交代了一下,便按下了周太太家的門鈴。
「您來啦,我先泡了一壺熱茶,現在剛好可以喝了,快進來吧。」周太太殷勤地開著門,與剛才在診所時緊張崩潰的樣子相去甚遠,簡直判若兩人;此時她賢淑而熱情的時候還真是挺美的,估計會是許多人心目中的好妻子。
我拖鞋進屋後,映入眼簾的第一個景象就把我給震撼住了,只見客廳的牆上全部都被蠟筆塗滿了小孩的塗鴉,雖然塗鴉的線條簡單,充滿稚氣,但是內容卻極其暴力與色情。
這些塗鴉都具有童話風格,但是很詭異的,塗鴉中的國王與王后不是在殺人、就是在交配,還有著許許多多會意著斷頭、肢解、上吊、血濺的場景,讓人看了怵目驚心。
「這些塗鴉,每當我把它擦去,隔天小周又會畫上新的,久而久之,我就懶得處理了…」周太太一邊倒茶,一邊解釋道。
不正常,絕對不正常,一個六歲的小孩,絕對不可能畫得出這些東西,看來周小弟真的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他的房間是在二樓嗎,我上去看看。」我將公事包放在椅子上,說道。
周太太點點頭,並遞給我倒好的茶,「對,在二樓左邊的房間,您長途跋涉,先把茶喝了吧。」
我道謝著接過茶杯,又問道:「想問一下洗手間在哪,我上去碰孩子前先洗個手。」
「就在樓梯下邊。」周太太擦了擦手後,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了樓梯下的門。
我點點頭,將茶一飲而盡,然後去廁所中洗乾淨我那充滿手汗的雙手,這才往二樓走去。
在二樓的樓梯口時,我先往左邊房間撇了撇,只見周小弟背對自己,呆坐在他房間的地板上,他的房間沒有陽光照進,大白天仍陰暗無比,而他就像極了一個被擺放在地上的娃娃,一動也不動。
我再往右邊的房間看了看,房裡雖拉上了窗簾,但還是看的見裏頭散落在床上與地上的女用衣物,看來這間便是周太太的房間了吧,只不過…周太太的房間,除了濃濃的女性香味外,貌似還隱藏著一股異樣的味道…
我好奇心大起,便往右邊的房間走去,越往內走,那股隱藏在女人味下的味道就越重,最後我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陽光瞬間劃破了黑暗,從落地窗中撒了進來,將房內的景象映的一覽無遺。
這一拉,差點將我嚇出聲來,只見周太太的房間中,四面的牆與天花板都被畫上了更多的塗鴉,其中還重複出現了一些貌似記號的圖騰;我強裝鎮定,視線順著味道往下移,只見床邊的縫隙,露出了一隻人手來,我鼓起勇氣,彎下身想一探床底的究竟…
而這一看,簡直將我的心臟驚得差點停止跳動,只見床下躺著一具男性裸屍,男屍的臉正面向我,眼睛已經被挖成了兩個血色窟窿,身體有多處可見骨的刀傷,而床下的地毯吸足了他身上的血液…
原來那股隱藏在女人香中的刺鼻味道,不是別的,正是血腥味!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從床底的縫中,看見了門口出現了一雙修長的腿,然後…那雙腿的主人說話了…
「我不是說…他的房間在左邊嗎?」
我連忙站起身,看見了周太太正站在門口邊,她把玩著手中的尖刀,漂亮的臉蛋上顯現出一絲玩味。
我喘著粗氣,所有事情的謎底瞬間都串連了起來,周小弟的異常自閉、牆上不符年齡的塗鴉…
難怪自己始終找不到周小弟的病因,因為真正病入膏肓的,根本就是周小姐…
「我懂了,這些塗鴉,其實就是妳自己畫的,小周的身上的傷,也是妳弄的…對吧?」
「叮咚,答對囉。」周太太語氣輕快,卻令人如臨大敵般喘不過氣,一絲反胃的噁心感湧上喉頭。
「妳…究竟殺了多少人?」我問道。
「算上你的話,7個。」周太太不疾不徐地說著,「先前的6個男人都是因為禁不起誘惑,想饞我的身子,所謂色慾呀,就是原罪之一,所以我殺的,都是一些該死之人。」。
「但我並不是因為色慾才來,對吧,所以我不該死;而且殺人也是犯罪之一,所以妳去自首吧,我可以替妳做證妳有精神疾病,法院不會重判妳的。」我跟她談判道。
周太太聞言,怪笑起聲,「吳醫師呀,你可知…鮮血有潔淨罪的功能嗎,你呀…便是我用來作為獻祭的牲品,嘻…」
不好,這女人完全瘋了,得趕緊想想辦法才行,此時我的腦中正飛快地思索著逃生的方法...
對方只是一個弱女子,自己只要拚盡全力,即便挨上一刀,應該也能將她制伏住...我如此盤算著。
「嘻嘻,吳醫師呀,你…是不是在想,我一個弱女人,擋不住你的反抗吧?」周太太一邊詭笑著把玩著刀,一邊緩緩走向我,「其實哪...你剛剛喝的茶,我可是參雜了精準劑量的河豚毒素呢,很快你就會開始全身無力,但仍保有知覺的任我宰割了唷。」
聞言,我猛地眼睛睜大,發現雙腳開始不停顫抖...
最終,我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一口氣栽倒而下。
周太太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笑容正盛的她貌美如花,卻像極了魔鬼,她將刀子輕輕對準我的腹部,「嘻嘻,要開始囉。」
正當她要將刀刺入的那一刻,我找到機會,立刻抓住她的手腕並將其扳斷,周太太吃痛地叫了一聲,鬆開刀子並跌坐在地上,我則奪起刀子,趁她反應不及之時將她的腳筋也狠狠砍斷。
周太太摀著雙腿在地上翻滾著,痛苦哀嚎道:「你怎麼…還醒著,藥效不可能沒有發作。」
「我是個很有警戒心的人,剛剛不是先問過妳廁所在哪嗎,我將茶含入嘴中後並沒有吞下,而是發覺有點異味,於是去廁所吐掉了,沒想到妳竟然自己說了出來,好讓我將計就計。」我回答她,並趕緊撥通手機報警。
警方出動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鐘便到場了,他們將周太太緝拿,並且安排安置機構與其他心理師接手周小弟的業務。
經過這件事後,我仍繼續暗中關心著這對母子,持續了好多年…
周太太被診斷出有雙重人格,其中主人格因為婚姻失利加上照顧孩子的壓力而變得癲狂殘暴,被無限期的關在精神病院中。
直到五年後,精神病院通知我周太太可以會客時,我立馬去了一趟。
透過會客室的隔離窗,只見周太太瘦了許多,但是臉上容光看起來貌似還算健康。
她看到我來後,開心地笑了出來,她拿起話筒,劈頭就說道:「吳醫師,很開心再見到你,院方都告訴我了;謝謝你,五年前救了我的孩子,也謝謝你這幾年一直在幫助小周…」
我微微一笑,「不客氣,這是我的職責,周太…不…周先生。」
原來周太太在長期的負面情緒下,除了主人格越發的暴力錯亂,也衍生出了一個”好爸爸”的人格來保護孩子,之前那個經常帶著孩子來就診、憔悴而慌張的並不是周太太,而是周先生。
只是先前周先生並不知道自己只是被衍生出的人格,也不知道主人格正是傷害自己孩子的兇手。
「小周已經有了新的寄養家庭,繼父繼母都把他視為己出,照顧得很好,現在已經六年級了,他還是學校的棒球隊哦。」我說道。
“周太太”聞言,欣慰的笑著,落下了感動的淚水。
我們的對話持續了大約兩個小時,最終雙方都掛下話筒,我一陣感慨後,走出了精神病院,望著醫院外頭秋末的街景,橘黃色的落葉飄落一地。
一陣略為寒冷的風吹來,使我打了一個響噹噹的噴嚏。
“看來…又有寒流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