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喔
一個幾年前的故事,稍作潤飾分享給大家,希望大家喜歡。
在現今社會,已經越來越少人會去亂葬崗掃墓了。畢竟火化後收入納骨塔確實簡便的多,不但有專人管理,驅車前往又很容易,上香、燒金紙等祭祀物品也都有現場供給,既不失禮儀,又能讓家屬俐落完成任務。因此,只要是有家屬多半都選擇搬進納骨塔。久而久之,清明時的亂葬崗地,人流也愈發稀少了。
我有一位老祖宗就埋在屏東鹽埔的亂葬崗,並不是不想撿骨遷墓,而是幾位叔伯之間對於風水的看法不同,何處旺長孫;何地衰次子等爭論每年都會上演,吵來吵去,便索性一直拖著,反正去掃墓這種體力活,他們叔伯一輩不必出場,而是我們由幾個年輕人來做。
有句俗話是說:「墓草長得比人還高。」而會去亂葬崗掃墓的人都知道,這並非誇大。事實上,生命力強韌的芒草,遇上南台灣四季溫暖的氣候,只要一年就能長到成年男子的胸口高了。故此,每年清明的前一週,都會有人提前來「放火」,就是藉由可控的火勢,燒掉大部分芒草。否則,屆時的掃墓行動就會變成一場叢林探險,別說完成祭祀了,連找到祖宗的墳地都希望渺茫。
我不確定台灣其他地方的墳地是什麼樣的,不過我這處,一座墳通常會附設一個土地公,小小圓圓的立在祂鎮守的墓旁,基本上與墓相連,形狀顏色也與墓地相似。在這邊的亂葬崗,有幾座墓,就會有幾個土地公。掃完墓後要對著土地公也拜上一拜,以表對祂「代為看照」的感謝。
不知道是基於什麼奇怪原因,家族裡堅持,掃墓這件事要各家代表同進同退,因此,每年的清明節當天,我便會與一大群完全不熟的遠房親戚在大祠堂碰面,然後一邊相互客套吹噓,一邊前往墓地。至於現場的工作分配,大概可以分成指揮和裝忙兩種人,而我是後者中的菁英,通常就是提著鳳梨等大家處理完畢。他們說,水果不能沾到泥土,染上穢氣就不能吃了,我當然是贊同的,畢竟這份工作特別輕鬆。
就這樣,我每年提著鳳梨去墳頭發呆,無聊之餘便會四處打量。某年我忽然發現,在我們祖宗的墓旁多了一個新墳,不同於週邊墳頭的破損和灰敗,它嶄新的有些格格不入了,而且上方還殘留著一大片未燒盡的芒草。更為不巧的是,它就建在祖宗墓的斜對面,也就是說,我們以往能焚香祭拜的站立地點,被大大壓縮了。亂葬崗地帶本就疏於管理,這種情況我們其實也無可奈何,我當下也不覺得是大問題,便沒有細想。
很快的,到了祭拜時間,負責指揮的阿章叫上持香、端酒水的親戚們、以及提鳳梨的我,肩並肩擠到祖墳前的狹小空間站好。
「那我們在哪邊拜?」其中一個找不到落角處的遠親提問了。
阿章左顧右盼了一下,當然沒蠢到站在新落成的墳頭上,他走向新墳一側土地公
的位置,蠻橫地將週邊未燒盡的芒草踏平。
「就這邊吧!這樣也沒有干擾到新鄰居。」
很遺憾的,有沒有干擾到新鄰居,並不是阿章說的算數。當天祭拜結束,他的表情就一直有些奇怪,問話也不回,一整個處於半恍惚的狀態。
次日,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原本打算午飯後便北上返家,阿章突然跑來找我,幾個遠房親戚裡,我們算是稍微會勉強聊上幾句的。
他請我幫個忙,午飯後陪他回亂葬崗一趟。我看他神色緊張,便答應了下來。我還以為他掉了手機,因為當時人多,不好意思留下來找。直到看他又拿上香火和金紙,才覺得事情可能有點大條。
「昨天我拜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我:『換個地方…』我還以為是你們誰說的,當時天氣太熱,我有點煩躁,就當沒聽到了。」
「幹真的假的?」我當下完全無言以對,幹你的阿章,這種事情你還敢直接講出來,我原本打算不聞不問,解決事情後裝傻到底。
「我昨天晚上還夢到一個……」
「別說了!我們先去道歉,之後再去找大間的廟問問看。」阿章還想繼續說,我直接打斷他的話,因為我們此時已經走到亂葬崗的入山口了。
以往總是萬里無雲的屏東,當天好死不死雲幕低垂,加上樹蔭的遮擋,明明是大中午,整個山區卻是陰沉沉的。阿章硬著頭皮走在前頭,我默默地跟在後面。我們走到祖墳的位置,阿章拿出金紙和香,對著那座「新鄰居」的墳,拿著打火機「嚓嚓嚓」不斷嘗試,就是點不起來。突然,阿章動作停了下來,我站在他身後,清楚看到他的脖子,在一瞬間浮滿了雞皮疙瘩。
「好的,謝謝。」莫名其妙的道謝後,阿章接著說:
「這邊…才對…」我當下就懂了,後面這句才是對我說的。阿章僵硬地轉向一旁的土地公,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生卒年的立碑映入眼簾,碑後是一片被踏殘的芒桿,芒桿下並非平地,而是微微凸起的小丘。顯然,我們一直以為的「新鄰居和土地公」,事實上是一大一小連葬的子母墳。而昨日阿章等人的立足點之下,便是新埋的夭折童子屍骨。因為被芒草蓋住了,當時完全沒有察覺到。
「嚓嚓嚓」
沒有原因,打火機終於點著了。
後記:之後我陪阿章去了附近一間有名的廟,就沒有其他事情發生了。不過阿章應該是嚇破了膽,之後掃墓他都不來了,他們家的代表換成他弟。